天工开物不能保存

“嗡——”一阵尖锐的耳鸣，伴随着浓郁的桐油和铁锈腥气，如同重锤般砸进了宋清源的意识。

他猛地睁开眼，视线一片模糊。

等等，不对！

记忆的最后一秒，他应该是在国家重点实验室里，为了复原古代机关的AI模拟程序，熬了三个通宵。

因为疲劳操作，不小心碰倒了高压电源……那股烧焦皮肉的气味，和浑身麻痹的剧痛，还残留在神经末梢。

可现在，眼前的一切是什么？

摇曳的豆油灯，将一个巨大而杂乱的洞窟照得忽明忽暗。

墙壁上挂满了奇形怪状的工具，地上堆满了木制齿轮、青铜连杆，甚至还有几具尚未完工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机关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他这个现代人感到既陌生又亲切的、属于工业革命前的味道。

“我……这是？”

宋清源低头，看到了一双完全陌生的手。

这是一双年轻的手，约莫二十岁，手指修长，但指腹和虎口处布满了长期打磨零件留下的薄茧。

这不是他的手！

就在这时，一股庞杂的记忆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了他的大脑！

疼痛！

撕裂般的疼痛！

他叫宋清源，是“天工阁”的关门弟子，一个在机关术上天赋异禀的少年。

这里是明朝末年，天启年间。

而“天工阁”，是传承自墨家和公输家，一个掌握着超越时代机关术的秘密组织！

“我……我穿越了？”

宋清源的脑子一片空白，还没等他消化这匪夷所思的现实，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让他猛地打了个哆嗦。

太安静了！

工坊里，安静得过分！

按照记忆，这个时辰，工坊深处的水力锻锤应该正发出有节奏的轰鸣，如同这地下王国的心跳。

可现在，那“心跳”停止了。

死一般的寂静，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个工坊笼罩。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打断了宋清源的思绪。

工坊那扇由百炼精铁铸造、重达千斤的大门，竟被一个巨大的攻城锤般的东西，硬生生砸得向内凹陷、变形！

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中，大门轰然倒塌。

门外，火光冲天。

数十道黑影，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蜂拥而入！

他们身穿锦衣卫的飞鱼服，但绝不是人！

他们的手臂被替换成了闪烁着寒光的机械臂，关节处裸露着黄铜齿轮和蒸汽管道，双眼的位置，是两点闪烁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猩红光芒！

“是‘厂卫’的‘机关缇骑’！”

“敌袭！

敌袭！”

工坊内，凄厉的警报声和师兄弟们惊骇的吼声瞬间响起。

“嗡嗡嗡——”墙壁内，无数淬毒的弩箭如同暴雨般射出！

地面翻开，露出布满尖刺的陷阱！

这是“天工阁”的防御机关！

然而，那些“机关缇骑”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

他们手臂上的小型盾牌瞬间展开，挡住箭雨，脚底的机括“咔嚓”作响，竟能爆发出远超常人的速度，轻松越过陷-阱！

“噗嗤！”

一名师兄刚刚操控着一头半人高的机关狼扑上去，就被一名缇骑用手臂上的蒸汽钻，瞬间洞穿了胸膛！

鲜血，染红了图纸。

温热的液体，溅到了宋清源的脸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平日里熟悉的师兄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那些他们亲手创造的、本该用于改善民生的精巧机关，在这些杀戮机器面前，脆弱得如同孩童的玩具。

这就是大明朝最精锐的特务，魏忠贤手下最锋利的屠刀吗？

“清源，走！”

一只苍老而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师父！

天工阁的主人，当代巨子墨尘。

老人没有丝毫惊慌，那双永远温和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彻骨的悲凉与决绝。

他拉着还在震惊中的宋清源，向工坊深处的核心密室退去。

就在他们转身的瞬间，门口的火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他同样穿着飞鱼服，半张脸被狰狞的黄铜面具覆盖，裸露的左眼，是一枚冰冷的、闪烁着微光的金属义眼。

看到他，宋清源脑海中的记忆碎片猛地炸开！

大师兄，魏延！

那个曾经手把手教他打磨第一个齿轮的师兄！

魏延的金属义眼冷冷地扫过这片血腥的屠场，没有丝毫波澜，最后，定格在了宋清源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讥诮。

是他！

是他出卖了师门！

“师父，别来无恙啊。”

魏延的声音，像是两块金属在摩擦，沙哑而刺耳。

师父没有理他，只是将宋清源死死护在身后，退入了核心密室。

“轰！”

密室的石门重重关上。

“师父……”宋清源的声音都在颤抖。

“别怕。”

师父的声音依旧沉稳，他迅速从一个复杂的机关盒中，取出两样东西，不由分说地塞到宋清源怀里。

“这是‘鲁班锁’，开启‘神机总库’的唯一钥匙，认物不认人！”

那是一枚由多种珍奇木材和金属打造的、结构异常复杂的锁，入手冰凉。

“这是半部《神机要诀》！”

师父又将一卷用特殊防火材质制成的图纸塞给他，“另一半军工篇，早己被他盗走。

他想要的，是里面的最终杀器‘天罚’！

而这一半，是‘天工’的根本，是生民之术！

清源，你要记住，技术是为人生，而非为杀人！”

“轰！

轰！

轰！”

密室大门在剧烈的撞击下，己经开始出现裂痕。

师父用极快的语速说道：“魏延早己投靠阉党！

今日之局，己是死局！

唯一的生路，是从密道去泉州港，寻找海上巨贾郑家！

他们是我东林一脉的暗中盟友，会庇护我‘天工阁’最后的火种！”

“师父，那你呢？”

“我？”

师父笑了，眼中是无尽的悲哀，“我这把老骨头，要为自己的识人不明，付出代价。”

“轰隆——！”

密室大门被暴力破开！

魏延带着两名缇骑走了进来，他看着师父，金属义眼闪烁着怨毒的光芒：“师父，你总说他的‘奇思妙想’是天纵之才，而我的‘精工实用’只是匠气！

今天，我就让你看看，到底谁的道路，才能让‘天工’之术，君临天下！”

“痴儿，你己入魔了。”

师父叹息一声，猛地按下了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开关。

“不好！”

魏延脸色一变。

整个密室，乃至整个工坊，都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头顶，无数巨大的齿轮和横梁开始失控、崩塌！

这是工坊的自毁机关！

“快走！”

师父用尽最后力气，将宋清源一把推向墙角裂开的一条隐秘逃生通道。

“师父——！”

宋清源凄厉地大喊。

他只看到，老人被一根巨大的青铜横梁砸中，转瞬间，就被无数崩塌的机械所淹没。

而在那无尽的黑暗吞噬他之前，师父的目光，依旧温柔地看着他。

那是最后的嘱托。

泪水，模糊了宋清源的视线。

他被求生的本能驱使着，连滚爬爬地冲进了狭窄的逃生通道。

没跑出多远，一个憨厚的身影早己等在了那里。

“陈实师兄！”

“师父吩咐的，活下去！”

陈实师兄将一个装有清水和干粮的小包裹塞给他，言简意赅。

通道入口，己经传来了缇骑的追击声。

陈实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启动了自己身上穿着的、略显笨重的防御型机关甲。

“师兄！”

“快走！

别让师父白死！”

陈实怒吼一声，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和机关盾，如同山岳般，死死堵住了通道入口。

宋清源回头，只看到师兄坚定的背影，以及盾牌与敌人兵器碰撞时迸发出的刺眼火花。

他含着泪，转过身，向着通道深处的无尽黑暗，疯了一般地跑去！

身后的打斗声、怒吼声、金属碰撞声，渐渐被黑暗吞噬。

通道里，只剩下他自己沉重而绝望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他紧紧攥着怀里的鲁班锁和图纸，这两样东西冰冷而坚硬。

这是师父和师兄们用命换来的东西。

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也是压在他身上，重如泰山的，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