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剥光,狄人一拥而上。
三日后,我的孩子烂死腹中。
等我奄奄一息爬回行宫,却见到孕肚光滑的贵妃。
皇帝拥着她,只扔给我一柄刀: 赐死,朕不要烂货。
我被扔到乱葬岗,睁眼等死。
直到浑身浴血的竹马将军,颤抖着抱起我。
阿云,是我来迟了。
欺负你的人都该死。
我落泪,抛下一切,跟他私奔到边疆。
可后来,有人诉我。
他是狄人皇子,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利用我亡国。
想起他故意输掉的战役。
原来那日胎死腹中,是出自他的授意。
1
卫瑛找到我的时候,我躺在泥地里,烂成了一滩白肉。
他几乎是跪在我跟前: 皇后娘娘……
我麻木地扭过头: 帮我把孩子掏出来。
他握着烧红的剑刃,怎么也下不了手: 去医馆吧
我没力气说服他,只叹了口气。
找不到的,我快要死了。
我拽过那柄剑,朝自己的身下一划。
血水温热,又很快冰冷。
帮我拿出来。
卫瑛替我处理了那个死胎。
那是个男孩,大周的第一个皇子,李铎也曾盼望过的。
可现在他死了,在马上要得见天日的第十月。
我是个没用的母亲,不仅护不住他,连自己也快死了。
卫瑛抱我上马,一直在喊: 娘娘,别睡。
我们快到榆城了,陛下在那里。
您一定要撑住
我努力着,紧紧掐住他的手掌,意识却逐渐涣散。
身下的裂口太长了,怎么都止不住血。
卫瑛一手策马,一手帮我堵着。
可终究不是办法。
风沙呼啸的时候,我彻底晕了过去。
那匹马也跑死了,卫瑛抱着我,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他贴着我发顶,再也压不住崩溃: 阿云
2
幸好我活了下来。
医馆的褥子很软,比泥地要好得多。
卫瑛告诉我,我的身子亏空严重,要恢复半月才能上路。
他卖掉了最宝贝的那块玉,凑钱给我买马车。
我点点头,把药喝了个干净: 等我们回榆城,叫陛下赏你。
卫瑛看着我,有些欲言又止: 娘娘,陛下不会赏我。
末将是九城陷落的罪人。
您也该恨我的。
若不是我打了败仗,您也不会……
我打断他: 行了。
他顿住,滞涩般咬了咬唇: 对不住,娘娘。
我叹口气,翻身躺下,任凭他坐在地上,呆愣愣地守着我。
这情形很熟悉,他刚被我爹带回将军府的时候,就是这样陪我的。
他是武学天才,人却很空洞。
旁人都把他当一把刀,扔出去一次,能收割三百个人头。
唯独我会大发慈悲地带他玩。
所以他也只同我说话,话说得多了,都变成我爱听的。
我未出阁时骄纵,喜欢他捧着我,做小伏低。
可后来我变了,不再喜欢谁哄我,只希望娘家有助力,巩固我在宫中的地位。
所以他去了战场,三年成就不世之功。
百姓都夸他力挽狂澜,以一己之力,退敌千里。
可是他们似乎都忘了,他也是血肉之躯,他也会输。
没人能接受战神的陨落。
我坐起来,极长地叹了口气,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卫瑛看着我。
娘娘,明日就能到榆城。
3
进城门的时候,许多卫兵来盘问。
我早就被狄人剥光了,不可能拿得出凤牌,幸好城门尉认得我,接我进了城。
人群跟在我后面,忍不住窃窃私语。
她怎么敢回来的?
如今都传遍了,孩子想出来,又被棍棒顶回去,活活给憋死了
真下贱天啊,她怎么有脸回来?
陛下的第一个龙嗣,就被这荡妇折腾没了
我停下步子,刚想转头,却见到一柄银光锃亮的枪。
卫瑛随手一甩,枪头砸在地上,差点钉穿一个长舌妇的脚。
人群连连退开,又惶恐,又没忘记骂他。
还大周战神呢,不会打狄人,倒会打我们平民百姓了。
就是他输光的,整整九座城池啊,都归了狄人
陛下不是要处死他吗?他怎么还活着?
难道他是逃出来的,逃犯?
四周顿时吵嚷一片,不知是谁开始扔菜叶,一个臭烘烘的沙包,突然砸上我脑袋。
卫瑛顾不得避嫌,披衣盖住我的头,双手护着。
娘娘,您受委屈了。
我咬着唇,往他这边缩了缩: 没事,见到陛下就好了。
他不言语,脚步快了许多,送我到行宫外头。
我问他: 不一起进去吗?
他摇了摇头,眸中很多我看不懂的情绪。
娘娘,末将不能去。
在您被俘之前,末将已是死罪,被判斩于三军阵前。
这次送您平安归来,末将就该走了。
娘娘保重。
他没有给我一丝挽留的余地,转身离开了。
我忽然觉得心里一空。
他要走到哪儿去呢?
如果他真是死囚,为了护送我现身一路,岂不是人人得而诛之?
我有种想喊住他的冲动。
可身后侍从拦下我: 娘娘,去面圣吧。
我垂下头,心想,等我跟李铎解释了一切,再让卫瑛回来不迟。
免得他心里内疚,不肯回。
我微微攥起拳,走到行宫主殿。
三月里飘着柳花,莫名有些呛人。
我也蕴出来几滴泪。
李铎站在殿外,一身衮服,纤尘不染。
他身边陪着殷贵妃,女子衣料华美,纵使战事吃紧,也用得上江南的水光缎。
她一只手抚着小腹,那里隆起明显,约有五六月身孕。
我忽然觉得好刺眼,被他们的幸福刺瞎了。
殷素却还不饶人,直往我心坎戳。
姐姐离开时已有六月身孕,如今也该诞下皇长子了,孩子呢?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事带给我的痛,远比她轻飘飘一句话更伤人。
李铎皱紧了眉,想必早已听到风言风语,但不敢相信。
他稍微俯下身,仔细打量我: 阿云。
我们的孩子呢?
我看向他,内心苦水翻涌,话到嘴边,却只剩下冷漠。
死了。
李铎面色很差: 你被狄人欺辱了吗?
我仰起头,没想到他先问这个,倒是笑了: 是的。
李铎额角青筋在抖: 多少人,谁看见了?
我据实以告,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恨: 三十人,一整个战隼营,全看到了。
李铎从袖中扔出一柄刀。
上面淬着青黑的毒药。
他朝我扬了扬下巴: 给你的。
阿云,你不该回来,你应该死在狄人手里,以全忠贞。
现在你成了大周的笑柄,叫朕脸上无光。
我盯着地上那柄刀,有一瞬恍惚。
本以为李铎不是个狼心狗肺的人。
这些年他纳妃杀人,我一向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却换来一柄自裁的刀。
我看向他,迟迟没有动手。
他却苦口婆心地劝我: 阿云,不要让朕亲自杀你。
你是大周的皇后,怎能干出这等猪狗之事
朕就当你不甘受辱,狄人还没碰到你,你就自尽了吧
我气得整个人都在抖,直直盯住他: 陛下
那不是臣妾的错,是陛下把臣妾一个人留在陵关
放屁
全是因为你那个养兄无能,害我大周一输再输,害朕国破家亡。
这笔账,如何不算在你徐家头上
他恶狠狠地看我,眸中只剩下恨: 都怪你举荐他
你哪里还有脸面,让朕留你一命?
大周要亡了
他攥起那柄淬了毒的刀,直往我胸口戳。
我吓得在地上爬,殷素看着我,捂着肚子惊叫。
陛下,您不要造杀孽啊
大周已经死了一个皇子了
李铎没管她,像捉小鸡一样捉我,把我踩在砖石上。
我瞧着他,居然没溢出半句怨毒,仅仅是哀叹。
你杀我又有何用?
很快我们一家三口,又要在黄泉团聚了。
殷素差点骂出来: 你才一家三口,明明是五口
陛下,她有奶水,废了她的后位,让她给我孩子当奶娘
我爬起来,抓了个坠子扔她: 你也配
她不服气,我继续抓东西砸,刚一探手,竟摸到一柄冰冰凉凉的刀。
李铎把刀扔了,就滑落在我手边。
4
他真的没杀我。
也真的让我给殷素当奴婢。
殷素待我极差,想怎么羞辱便怎么羞辱,李铎也不管。
想想也是,我父兄早就战死了,近年族中就出了个养子卫瑛,还输得不知所踪。
李铎怎么可能再替我撑腰。
原来我以前的地位,全是卫瑛挣来的。
我摇摇头,猝不及防被殷素踹一脚: 滚到浣衣局去。
愣着做什么?我让你去当宫女,你给我谢恩,谢恩
她摁住我的头,逼我往地上磕。
我怒意上头地站起来,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气得大喊: 来人,把这个贱婢赶出去
我被那群仆妇押到了浣衣局。
里头没有一个人干活,全都揣着包裹,准备逃命。
我心头费解,直到瞧见一个眼熟的面孔: 殷小小?
殷小小见到我,大惊: 姐姐也安排你去江南逃命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 逃命?
她点点头,杏眼圆圆的: 对呀,你那个养兄叛变了。
现在跟着狄人打我们,一下吞了两座城,很快打到榆城来了。
这里都是以前的世家贵女,充作奴婢出宫,躲去江南的。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张着嘴看她。
她拽我上马车: 赶紧走啊,陛下恨死卫瑛了,见到你还不把你杀了?
你家也真是的,怎么会养一头通敌叛国的白眼狼
我直觉不对,捂着脑袋思考: 他,他叛国了……
他是不是以为我死了?
殷小小皱眉: 当然了,没人需要一个被敌军凌辱的皇后。
你回城那天就死了
我扶着车壁,久久不能平静。
卫瑛一定以为李铎把我杀了,才想替我报仇雪恨。
他本来只是想离开,隐姓埋名地苟活而已。
我闭上眼,整个胸腔都在嗡鸣。
马车已经驶出了行宫,在城外过夜。
我一夜未眠,在一棵楝花树下坐着,比死人还笔挺。
第二天,车队上路,殷小小来找我。
快上车,皇后娘娘。
再不走,卫瑛要打进榆城了。
我仰起头,忽然就不想走了。
既然他来,我有什么好跑的?
5
殷小小没劝得动我,我留在城外,目送他们走了。
这些女眷或许是大周最后的锦绣。
李铎和殷素,一定打算赴死吧。
那我又怎么能屈居人后?
我想了想,手无寸铁地,去战场找卫瑛。
我真的见到了他。
他站在长草连天的旷野里,穿着狄人衣袍,特别陌生。
他让那些狄人放开我。
这宫女归我,谁敢碰她,当斩。
那帮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犹疑地走向他,脚下是刮人的草,比刀锋还利。
他见我鞋都跑掉了,将我打横抱起,颤抖到哽咽: 阿云。
我以为你死了……
你居然还活着,你,你能不能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