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九十年代当神探

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那是粗糙水泥地特有的、混杂着尘土与铁锈味的冰凉。

陈墨猛地睁开眼。

斑驳泛黄的天花板，一盏蒙尘的钨丝灯泡在视线正上方轻轻摇晃，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

鼻腔里充斥着一股复杂的味道——老式消毒水、男性汗渍、以及陈旧木家具散发出的霉味。

这不是他在海外那间充斥着高科技设备的顶层公寓。

“醒了？”

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陈墨偏过头，看见一个穿着上白下蓝警服、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警，正坐在床边，手里还拿着一个印有“为人民服务”红字的搪瓷缸子。

她约莫二十出头，眉眼清澈，带着一股这个时代女性特有的、未经修饰的飒爽。

“你说你，蹲个点都能被那二流子一砖头撂倒，陈墨，你这‘警校毕业生’的名头可算是栽了。”

女警把缸子递过来，里面是温开水，“喝点水吧，张所说让你醒了就去他办公室一趟。”

陈墨，是的，他现在是陈墨。

不是那个2025年名震国际、让跨国罪犯闻风丧胆的华人神探陈墨，而是1993年，东南沿海城市“滨城”，一个刚分配来没多久、在第一次抓捕行动中就光荣负伤的“菜鸟”民警陈墨。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轰然涌入脑海。

前世的最后一刻，是宿敌“幽灵”设置的炸弹爆出的炽烈白光，以及身体被撕裂的剧痛……再睁眼，便是这个全然陌生的身体与时代。

他撑着手臂坐起身，太阳穴传来一阵钝痛，那是被板砖亲吻后的纪念品。

他环顾西周，一间极其简陋的宿舍，绿漆墙裙，木质窗户，窗外的铁丝上挂着晾洗的旧警服。

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和清脆的自行车铃声，交织成一片独属于这个年代的背景音。

“谢了，晓燕姐。”

他自然地接过缸子，声音有些干涩。

记忆告诉他，这位女警叫林晓燕，比他早一年参加工作，是所里为数不多的女警，性格爽利。

林晓燕愣了一下，随即撇撇嘴：“行啊，挨了一下，脑子没坏，还知道叫姐了。

赶紧的，张所等着呢。”

走出宿舍，滨城市公安局永东派出所的景象，更是将“1993年”这个数字狠狠砸在他的眼前。

斑驳的绿色墙漆，手写在红纸上的宣传标语“从严治警”，老式摇把电话，以及办公室里那台需要手动翻页的、砖头般厚重的户籍册。

民警们穿着统一的“83式”警服，忙碌地进出，空气中弥漫着“大前门”香烟和油墨的味道。

所长张国庆的办公室同样简陋。

这位年近五十的老所长，脸庞黝黑，眉头锁成了川字，正对着电话筒吼着：“……是！

保证完成任务！

请局里放心！”

“啪！”

他重重放下话筒，看向站在门口的陈墨，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和审视。

“感觉怎么样？”

“报告所长，没问题！”

陈墨下意识地挺首腰板，一股属于军人的挺拔气质自然流露，让张所目光微动。

“没问题就好。”

张所点起一支烟，烟雾缭绕，“红星二厂那盗窃案，你先别跟了。

刚接到报案，第三国营纺织厂出了事，他们的劳模赵大年，在车间里……人没了。”

“工伤？”

陈墨下意识地问，用的是前世习惯的简洁语调。

张所吐出一口烟，缓缓摇头：“厂里说是突发急病。

但家属情绪激动，怀疑是被人害了。

厂保卫科处理不了，报到我们所。

所里人手紧，你既然没事，就跟老李去一趟，多看，多听，少说话，学习为主，别给厂里添乱。”

老李，李明，是所里的老民警，经验丰富，但也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第三国营纺织厂，巨大的苏式厂房，纺锤轰鸣的声音震耳欲聋，空气里漂浮着肉眼可见的棉絮纤维，像一场永不停歇的灰色细雪。

工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脸上交织着恐惧、好奇与一丝长久重复劳动下的麻木。

死者赵大年躺在车间角落的一个简陋休息室里，身上盖着白布。

厂医和保卫科长一口咬定是突发心脏病。

“李公安，陈公安，你看，”保卫科长搓着手，陪着笑脸，“赵师傅是厂里的老劳模，工作积极，年年先进！

就是最近身体不太好，脸色差。

这肯定是劳累过度，因公殉职啊！

我们厂领导都很痛心……”老李皱着眉，看了看看似平静的现场，又看了看面色悲戚中带着一丝催促的厂领导，习惯性地点点头，似乎就准备在记录本上写下“意外猝死”的结论。

但陈墨的眉头却锁紧了。

作为前世的神探，他见识过无数精心伪装的现场。

这个休息室，太“干净”了，干净得像是被刻意整理过，连工具都摆放得异常整齐。

而且，空气里除了棉絮和机油味，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和谐的甜腥气，若有若无。

“我能看看死者吗？”

陈墨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老李和保卫科长都愣了一下。

老李用眼神示意他别多事。

但陈墨己经上前，无视了那丝阻拦，轻轻掀开了白布。

赵大年面色青紫，瞳孔异常缩小，口鼻周围有细微的、不自然的沫状分泌物。

这绝不是典型的心脏病发作体征！

他的右手手指，尤其是指甲缝里，似乎沾着一些极其微小的、颜色暗沉的颗粒物，不像是车间里该有的棉絮或油污。

陈墨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的大脑如同最高效的数据库，瞬间开始比对分析——面部体征符合某种神经毒剂或植物碱中毒，指甲缝里的残留物需要立刻检验！

“陈墨！”

老李低喝一声，带着明显的不满和警告。

就在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哭喊着冲了进来，是赵大年的妻子，王娟。

她扑在尸体上，哭声凄厉：“大年！

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丢下我们娘俩可怎么活啊！”

陈墨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停留在她的手上——那双因为长期劳作而粗糙的手，在接触到赵大年脸颊的瞬间，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向后缩的动作，仿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抗拒和恐惧。

而且，她的悲伤听起来震耳欲聋，但眼神深处，在泪光之下，却似乎藏着一片死寂的空白，与嚎哭的声调割裂开来。

现场、尸体、家属的反应……处处都透着逻辑上的矛盾与不协调。

这绝不是什么简单的急病猝死！

陈墨深吸一口气，90年代浑浊而充满尘埃的空气涌入肺腑。

在这个科技落后、证据难以提取的时代，在这个所有人都想尽快息事宁人的环境里，他超前三十年的知识、观察力和逻辑，是照亮迷雾唯一的火把。

他看着痛哭流涕却眼神闪烁的王娟，看着一脸“你多事”的老李，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属于1993年的天空。

第一个案件，“不可能”的毒杀，己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他，重生归来的神探，必须在这片暴烈与沉默交织的土地上，用最原始的方式，叩问出被掩盖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