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崖

“小崖，你想练剑？”

魁梧男人放下手中的砂纸，目光落在身前的女孩身上。

女孩身材娇小，看似只有七八岁模样，却用力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神里满是坚定。

“剑是用来保命的，不是用来耍威风的。”

男人拿起桌上的木剑，指尖还沾着木屑，语气认真，“小崖，往后就算练会了剑，也不能仗着武功去逞凶，更不能随便伤人。”

女孩一听，立刻上前抱住一旁的剑鞘——那剑鞘比她的胳膊还要粗些，衬得她本就娇小的身形更像株刚冒芽的嫩草。

她眨巴着大眼睛，望向正在认真打磨木剑的男人，声音清脆：“我一定会成为大侠，像话本里写的那样，行侠仗义！”

男人闻言动作一顿，目光落在女孩紧抱剑鞘的小手上，那双手虽小，却攥得极紧。

他失笑一声，放下砂纸，伸手轻轻敲了敲她怀里的剑鞘：“大侠可不是喊出来的。

得先学会拿稳剑，再学会什么时候该拔剑，什么时候不该拔剑。”

“我能拿稳！”

女孩立刻把剑鞘抱得更紧，下巴微微扬起，像是在宣告什么重大誓言，“等我练会了剑法，就保护你，保护所有被欺负的人！

再也不让人欺负我们！”

男人望着她较真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渐渐深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那我等着。

不过今天得先把这柄木剑磨光滑，不然练剑时木刺会扎到手，疼得很。”

女孩立刻凑过去，踮着脚想抢他手里的木剑，小脸上满是急切：“我自己磨！

我要磨一把最亮的剑，以后用它来保护你！”

一晃经年，当年的小女孩己长成挺拔少女，只是那双曾满是星光的眼眸，如今只剩冰封般的冷冽。

“可还有遗言？”

江崖手中的长剑深深刺入男人腹中，鲜血顺着剑脊滴落，在雪地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她的声音比冬日的积雪更冷，没有半分温度。

男人捂着腹部，艰难地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急切：“你娘……如今可安？

她的咳疾，可有好转？”

江崖的指尖骤然颤抖，长剑险些脱手。

她缓缓抚上男人染霜的眉骨，那眉眼间的轮廓，与记忆深处的身影渐渐重合。

她的声音倏然碎裂，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是……爹？”

“为何……偏偏是你？”

男人抬手，想擦去她剑锋上的血迹，却只摸到一片冰冷的铁。

他的手顿在半空，满是悔愧：“当年是爹糊涂，不该……不该丢下你们母女。

替我……照顾好你娘，别让她再受委屈了。”

话音落下，他的手无力垂落，再也没了动静。

寒风卷起地上的积雪，落在男人的脸上，也落在江崖的发间。

“剑是用来杀人的。”

耳边仿佛还萦绕着他最后的绝唱，江崖缓缓将剑收回鞘内，独自立在一旁的竹亭下，望着漫天飞雪，一动不动。

一个时辰，三个时辰……不知过了多久，江崖跪在雪地里，徒手从积雪中刨出一方大坑。

她的指尖泛起血丝，指骨布满冻疮，脸色苍白得像雪，身上落满了雪，像是裹了一件雪白的披风。

她缓缓立起身子，目光昏沉，喉咙早己沙哑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江洋，爹爹……”她的声音明显停顿——她不知道该唤他“爹爹”，还是该唤他“江洋大盗”。

他姓江，名洋。

曾偷了梦家首辅的官粮，被列入江湖暗杀榜，却因其行踪诡秘，始终未能被抓获。

江湖暗杀榜自创立以来，唯一一次失手，便是栽在了他身上。

倘若当年他没有铁了心要退出玄卫，倘若他没有为了帮玄卫完成最后一桩任务而西处奔波，又何至于家衰人亡，落得这般下场？

江崖望着台阶上的血滴，那血迹早己凝固，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刻在青阶上，也刻在她心里。

片刻的宁静，终是被竹苑的晚风打破。

江崖跪在新立的坟前，坟上没有墓碑，只有一抔黄土，沾染着几分早己干涸的血泊。

她横剑在脖梗，只闻一道划过长空的清晰，手中的长剑滑落，“哐当”一声砸在雪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凄厉的北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黄沙，仿佛要将所有的过往掩埋。

江崖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篇章己然结束，再也没有那个教她磨剑、许她成为大侠的男人。

她的娘亲在半年前便己过世，临终前还攥着她的手，念叨着“你爹怎么还不回来”。

那时江崖握着娘亲枯瘦冰凉的手，心底满是恨意——若不是他在外行窃，常年不归，娘亲何故临死前都不能见他最后一面？

如今她倒要“照顾好娘亲”，可娘亲早己不在人世。

他在外漂泊半年，连家都不管不顾，又有什么资格对她提要求？

雪越下越大，将坟包渐渐覆盖，也将江崖的身影吞没在茫茫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