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错头也不抬,削下一片肉放在嘴里嚼: 我是江晦。
摇头,云三娘道: 你的名字叫江晦。
抬眸看她,江流错把刀用的炉火纯青,眼下的这一处露了骨头,上面干干净净,连肉带筋都被剃下。
把刀插进土里,她拍拍手,走之前说不重要。
等我找到了我的朋友,他们会替我证明江晦就是江晦。
一群干尸开不了口,纵使满腹疑问,也只能不了了之。
仍有许多问山女伪装成人类的模样混于市井,地下的通道没填,张把子的巡山小队安排了新的值守顺序,在哪里守株待兔。
住了一夜就要走,身上的伤还没好,江流错没喊疼,李金鸽那样可爱的女孩居然也跟个没事儿似的,从早到晚都生龙活虎的。
昨夜山里下雾,她还起早去和她们采了一早晨的蘑菇。
好像永远也不知道累,铃铛把鸟解开,让它展翅高飞,她在地下仰着头看,不自觉的起身去追。
驯化好的鸟通人性,见此也和她玩,俯冲下来在身边围绕,金鸽去抓又叫她抓不到。
虬枝交错,它不落在树上,瞪着棕黄色的眼睛稳稳落在她肩上。
歪歪头,金鸽拿脸去蹭它的羽毛。
几个人孑然一身,一个比一个穷,说走起身就走,连行礼都没有。
寨子里的女人们又温柔又漂亮,见他们几个两手空空实在可怜,给这几个可怜人准备了一些换洗的衣服。
金鸽的那包又沉又重,接过来时眼前的漂亮姐姐冲她眨眨眼睛,狡黠的笑。
李金鸽一下子就悟了,在身上摸了摸,也想报答人家,可离开了十方天,除了一条命什么也没剩下,如今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
铃铛喊她,让她别磨蹭了,江流错他们几人都等你好一会了。
少管闲事
她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姐姐们也不在意,主动倾身和李金鸽紧紧的抱了抱。
姐姐们抱完了,铃铛居然也凑过来,她还没等反应过来呢,他就给人抱住了。
年纪小,没怎么经历过分别,抱住了金鸽头搭在她肩膀上偷偷的哭鼻子呢: 以后是不是都见不到了?
这一下子给金鸽弄的手足无措,磕磕巴巴的讲: 不不…不好说。
回来玩呗,山户山可大了。
他把竹篓送给她,一起递过去的,还有竹篓里的鸟,打开一看,还是那对棕黄色的眼睛,眼仁像一个黑豆,精明中带着一点愚蠢的感觉。
问山女还在,有鸟也可以防身,铃铛也是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绝对不是心血来潮。
他说它叫赤兔,只是借给你的,等下次你们来,你们还得还给我呢。
见此,云三娘身边的孩子抬头问: 那我这只怎么办?
老人笑一笑,面容慈祥的摇摇头,眼前的几人整装待发,已经在往前走了。
山高路远、天地浩大,再见面,她可能是一座低矮的坟头了。
她老了,没力气喊了,身边的孩子替她开口: 一路顺风一路顺风
一瞬间此起彼伏,铃铛快把手挥断了,地上矮,他还爬上树,把嗓子都喊哑了。
几人回头,挥挥手越走越远,此时此刻李金鸽也没忘记,她对着身后喊: 别忘了我还有你让张把子先别娶媳妇他长的不错
铃铛在树上飞快的往下爬,一声也不喊了
天地广阔,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好玩,她勾住江流错的肩膀,跟她说: 老江,你说咱们以前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啊。
稀里糊涂的活着,稀里糊涂的死了,什么都来不及知道。
哼着歌,她把赤兔放出去,蹦蹦跶跶一路追着鸟儿往前跑。
江流错和张或二人并肩走在后面,谁也不搭理谁。
没有目的,没有方向,下了山谁也不知道该往哪走才对。
天大地大,可她从未来过。
张或无处可去,况且身体里的虫子也还没抠出来,眼下他只能跟着乞丐一起再往前走一走。
毕竟赤兔跟着她们,都说这虫子是一对,等另一只虫子找过来的时候他还能有条活路。
上山容易下山难,好在几人身手不错,谁也没连累谁,追风神速,如履平地。
赤兔在空中飞,还看见她们来时捡到的那头毛驴,山路陡峭,上山时就没带它一起,解了绳子在山里放生了。
也是个懒驴,只知道吃自己脚下的这一点草,这么多天过去还没走出五里地,尽兴时仰头嚎叫两声,十分放肆。
既然如此,那就不客气了,江流错又把它牵回来,这一次她和金鸽换着坐,不给刀客坐。
刀客不开心,拦在前面问为什么。
江流错没开口,金鸽替她回答: 你给她钱她就让你坐了。
心有灵犀,二人击掌。
换做昨天给钱他也未必坐的上,是云三娘跟她讲的,她说远在辽东有一处铜雀岭,那里靠钱说话,不做那杀人打架的买卖,他们卖的是舌头,是嘴里轻轻飘飘的一句话。
把钱扔进去,开腚纸一样的不当玩意儿,一百年前发生的事儿他都能给你打听得到,树大根深,不少人自愿替铜雀岭做事,那些人被称为鹩哥,天下大小事情无一不知, 混迹在市井人群里,与寻常百姓无异。
街头巷尾谁家娶亲、谁家死人,娶的是谁家女儿、死的是哪户老朽,便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值得一记, 倘若有人问起便翻一翻卷宗,银子给够了自然是言无不知。
如此, 乞丐成了守财奴,牟足了力气要去一趟铜雀岭。
大海捞针,倘若有人能和我一起捞,那真是极好的。
铜雀岭要的也不过就是一堆金山而已,她不相信她偷不到。
下了山走了两天才走出这偏僻的地方遇见村庄,太晚了, 不好打扰老乡,几人在村子里转了转, 挑了个空房进去住了一宿,第二天天亮才继续启程。
问江流错要往哪去, 这两天在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张或问她, 她掷地有声: 铜雀岭
哇好远
李金鸽想去,这一路绿水青山, 每一处她都要看个仔细。
张或一愣,随口去问: 你有钱吗你就去铜雀岭?
为此乞丐非常不屑, 不止一次嫌弃过他的愚蠢: 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
我江流错一身的好本事,老天爷饿死谁他饿不死我。
想去那就去吧,天涯海角,总有走到的一天,心魔不解,这一辈子江流错她都要在梦里看见那两个人的脸。
醒来后怅然若失, 沉默良久,整个人被痛苦围绕住, 过往和今时交织,打成一个难解的死结,无时无刻不在收紧, 无形之中勒在她的脖子上。
江流错不是一个会轻易罢休的人。
她要和命、要和天,斗到底。
如此的不明不白,那可不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