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谢孟珩当着全族的面,将谢家祖传玉佩给了乔兰心不说,还让乔兰心坐上了主母之位
我为他冒死采来的雪莲,也被他拿给乔兰心补身体。
兰心胎弱,你皮糙肉厚,用不上这等金贵之物
呵,我转身冷笑,找出压在箱底多年的凤纹印章。
当年我能助他平步青云,今日便也能亲手掀了他这朱门高第
1
谢孟珩看着乔兰心微微隆起的小腹,眼底是我从未见过的柔情。
等兰心诞下孩儿,我便抬她为平妻。
我垂下眼,目光落在脚下青砖上细细雕琢的并蒂莲纹上。
犹记当年,他意气风发,亲手绘制这满庭雕花图样,信誓旦旦地说要与我并蒂同心,生生世世。
这才多久?
一年而已。
新人笑靥如花,旧人黯然神伤。
真是可笑。
我点了点头,没什么可说的。
他对我的顺从颇为满意,语气也缓和了些: 你放心,这府中上下,断不会亏待了你。
旁边侍立的丫鬟端着那碗用冰山雪莲炖的补汤,已经等候多时。
谢孟珩示意,要我亲手奉给乔兰心。
我依言接过,端至乔兰心面前,双手奉上。
乔兰心斜睨了我一眼,懒懒地伸出手。
指尖刚碰到盅壁,她猛地一甩手。
哐当
白玉汤盅摔在地上,碎裂开来。
滚烫的汤汁溅了我一手,手背瞬间红了一大片,火辣辣地疼。
哎呀,烫死我了乔兰心却抚着心口,娇声惊呼。
谢孟珩立刻紧张起来,急忙拉过乔兰心的手细细查看,迭声问道: 烫到哪儿了?快给我看看有没有伤着?
我看着地上四溅的汤汁,已经炖得稀烂的雪莲花瓣,心疼不已。
一年前我替谢孟珩挡了一剑,谁知剑上藏毒。
毒性如附骨之疽,时时发作,带来钻心蚀骨之痛。
唯有这雪莲,能稍稍缓解。
我冒死攀上万丈悬崖,在冰天雪地里寻觅了七天七夜,才找到这一株雪莲。
我一直省着用,每日只取一点拿来熬制食用。
可谢孟珩直接将整株雪莲都拿去,熬了这一碗补汤给乔兰心。
他说: 兰心胎弱,你皮糙肉厚,用不上这等金贵之物。
谢孟珩确认乔兰心无碍后,转头厉声斥责我: 兰心受惊了还不快跪下道歉
我一时有些恍惚。
膝盖窝猛地传来一阵剧痛,谢孟珩直接一脚踹了上来。
我腿一软,直直跪倒在乔兰心面前,碎瓷片硌得膝盖生疼。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毛手毛脚的还不快给兰心赔罪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嫌恶。
我知道,今日若不低头,这事没完没了。
第一次撞见谢孟珩与乔兰心在街上亲昵同行时。
我怒火攻心,理智全无,冲上去就给了乔兰心一个耳光。
当时,他也是这样阴沉着脸,命我给乔兰心道歉。
我梗着脖子不肯,指着乔兰心的鼻子骂她贱人。
乔兰心哭得梨花带雨。
谢孟珩二话不说,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侍卫死死摁住我。
然后,他让乔兰心动手扇回来。
巴掌接连落下,打得我双颊红肿,嘴角沁出血丝。
乔兰心出了气,方才停手。
可谢孟珩还不肯放过我,逼着我就那样狼狈不堪地跪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中央。
他冷冷地说: 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肯道歉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最终,是蚀骨的屈辱和周围人指指点点的目光,让我不得不低头。
他说: 早这样听话,不就好了?
是啊,早这样听话,就好了。
如今,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屈辱与恨意。
再次认命般地垂下头,对着乔兰心: 对不起,是我的不是,惊扰了妹妹。
谢孟珩这才不耐烦地挥挥手: 行了,滚吧,别在这儿碍眼。
我撑着发软的膝盖,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手背上的烫伤依旧刺痛,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我默然转身。
回到房中,从床底拖出一个积了灰的木箱。
里面只有寥寥几件旧物。
我从中取出一个用明黄锦缎包裹的小方块。
层层剥开锦缎,露出里面一方温润的白玉印章。
上面精雕细琢的,是前朝长公主独有的凤纹。
我取出纸笔,思量许久,终究只蘸墨写下一个字: 归。
将印章重重盖在字旁,朱红的凤纹烙印其上。
唤来窗边的信鸽,将信纸仔细卷好,系在它腿上。
打开窗,放飞。
我看着鸽子振翅,没入沉沉暮色,消失不见。随后闪电炸开,下雨了。
2
当夜,睡意正酣,却猛地被人从榻上拽起。
我还未完全清醒,腕间一凉,随即是尖锐的刺痛。
温热的液体潺潺流出,我疼得一个激灵,瞬间恢复了神识。
下意识想挣扎,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死死禁锢住。
谢孟珩将我紧搂入怀,温热的手掌复上我的眼睛: 别动。
兰心夜里心悸,太医说需以你的血做药引。
他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带着他身上惯有的冷冽松香,此刻却只让我觉得窒息。
别怕,很快就好。
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浸湿了他干燥的掌心。
谢孟珩感受到那片湿润,捂着我眼睛的手微微一顿。
很疼吗?他问。
我闭着眼,没有回答。
疼,怎么不疼?
他沉默片刻,又道: 你不是一直想要只西域进贡的波斯猫?我听说宫里新得了一只雪白异瞳的,品相极好,我去给你讨来,嗯?
话音未落,乔兰心院里的丫鬟匆匆跑来,语气焦急: 侯爷姨娘那边问您好了没有?她心里慌得厉害,直说难受呢
雨越下越大,一声炸雷响起,照亮了周围几人如鬼魅的脸。
谢孟珩低头看了眼白瓷碗里接了半炷香才积下的小半碗血。
眉头皱了起来,显然也急了。
不只是乔兰心催促,更是因为她怕打雷。
乔兰心还没进府那会儿,一到打雷,即便是深夜,谢孟珩也会毫不犹豫地穿衣下床,赶去她那里陪她。
我数不清有多少次看着他从我床上下去,只为了去陪另一个女人。
果然,下一瞬他便看向一旁的医师: 太医,如何能快些?
那医师战战兢兢,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侯爷……若、若要快……唯有……
他声音发颤,似有不敢言明之处。
唯有什么?快说谢孟珩厉声道。
医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磕在冰凉的地砖上: 唯有……剜心头之血,方能取得足够分量,且药效最佳……
我心头猛地一跳,一瞬间如坠冰窟。
谢孟珩毫不犹豫地下令: 那便剜心取血
医师大惊,连忙劝阻: 侯爷三思剜心取血,大伤元气,稍有不慎便伤及根本,日后恐留下诸多病根,便是一点风吹雨淋,都可能有性命之忧啊
谢孟珩迟疑了一瞬。
只是一瞬。
他目光扫过我苍白如纸的脸,最终还是望向乔兰心院子的方向,咬牙道: 取吧。我不能让兰心和她腹中的孩儿冒一丝风险。
至于时雨……她身子底子好。况且,往后我会照顾她一辈子的。
我眼睁睁看着那泛着冷光的特制细刃,一点点靠近我的心口。
冰凉的触感传来,随即是撕裂般的剧痛。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自己血液的腥甜。
心口破开一个大洞,汩汩流出的不只是温热的血液。
还有那些年我对谢孟珩付诸一切的痴傻情意。
随着血液的流失,一点一点,冷却,凝固。
最终化为乌有。
谢孟珩接过那碗尚温的血,看也不看我一眼,转身便急着要走。
谢孟珩……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住他的衣角。
他脚步一顿,眉头紧锁,不耐烦地回头: 又怎么了?
我们……和离
谢孟珩发出啧的一声,拂开我的手: 都什么时候了,还闹这种小儿女脾气我不都说了会补偿你吗?你就安心歇着吧。
他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去。
我望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到了此刻,连和离这两个字,在他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3
雨还在下。
我在床上躺了数日,蚀骨之毒未解,又添剜心之伤。
身子虚浮无力,稍一动作便头晕目眩。
这日午后,我恹恹地靠在廊柱下。
正怔忡间,一团雪白的小东西迈着优雅的步子,悄无声息地踱了进来。
是一只通体雪白、拥有一蓝一黄异色双瞳的波斯猫。
它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我,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呼噜声。
谢孟珩难得还记得一个对我的承诺。
连日来的阴郁,似乎也被这不期而遇的小家伙驱散了些许。
我蹲下身,朝它伸出手。
猫儿并不怕生,它犹豫了一下,便走上前来。
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轻轻蹭了蹭我的指尖,然后温顺地挨着我的裙角坐下。
我将它抱入怀中,触手是柔软温暖的皮毛。
猫儿舒服地蜷缩起来,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然而,不过片刻,院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喧哗吵嚷。
接着砰的一声巨响,院门被人从外面蛮横地撞开了。
乔兰心一眼便瞧见我怀里的猫,脸色一变,快步上前。
一把将猫夺了过去。
我连带着被她狠狠一拽,直接跌在雨里。
乔兰心紧张兮兮地上下检查: 花儿我的花儿有没有伤着?吓坏了吧?快让我看看
那模样,仿佛我是什么嗜血吃肉的恶毒妇人。
谢孟珩紧随其后,自然地将乔兰心护在身后,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责备道: 花儿怎么跑你这儿来了?
根本没人管我还在雨里。
雨水拍在身上,冷得渗进骨头里。
我看着那只在乔兰心怀里不安扭动的小猫,方才那一丝微弱的暖意彻底消散,只余下无边的嘲讽。
它自己跑过来的。我语气平淡,我还以为……
我还以为,是你送来的。
后面半句,我终究没有说出口。
谢孟珩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似乎这才想起那个随口许下的承诺。
他轻咳一声: 兰心喜欢得紧,昨日见了便爱不释手。你如今身子还弱,不宜费神养这些小东西,还是好生休养吧。
他这才注意到我在淋雨,想来扶我,我先他一步自己起来。
谢孟珩悬在半空的手一时僵了僵。
我垂下眼睑,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心口那道疤痕下的空洞,似乎又大了些。
果然,不该有任何期待的。
谢孟珩顿了顿: 你若是有其他喜欢的,只管说,我给你买来便是。
我摇了摇头。
早就没有什么值得喜欢的东西了。
……
谢孟珩喉结动了动,眉间的褶皱加深了。他觉得有些烦躁。
比起以前的大吵大闹,如今时雨这般安静,却让他更不痛快了。
死水一潭,远不如波涛汹涌来得有生气,哪怕那生气是怨怼。
他宁愿时雨哭闹,要这要那,也好过现在这样,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青烟散去。
……
乔兰心未必是真的多喜欢这只猫,但只要是我可能会拥有的,哪怕只是片刻的温存,她也一定要抢走。
就像我母后遗留给我的那个小木马。
木马不大,有些年头了。
是母后亲手所刻,哄我入睡的旧物。
乔兰心来我院里串门时,一眼就瞧见了。
她撒着娇,伸手就要。
谢孟珩由着她。
我步步后退拒绝,直到谢孟珩耐心告罄,眉宇间染上戾气。
他生生掰开我死死攥着木马的手指,就这么被他夺了过去。
他冷声警告我: 兰心想要,你便该主动献上。
可乔兰心拿着那木马,也不过是拿在手里随意抛了两下。
她觉得无趣了,随手一扬。
那木马就落进了旁边烧得正旺的炭盆里。
我心口猛地一抽,几乎是本能地想伸手去捞。
指尖燎到了火星,烫得起了泡,终究挡不住木马燃成灰烬。
谢孟珩见了,也只是皱了皱眉,轻描淡写地为她开脱: 兰心怀着身孕,情绪不稳,许是一时失手罢了。不过是个死物,值得你这般小题大做?回头我让人给你买个金的、玉的,什么样的没有?
谢孟珩永远会为乔兰心找到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笑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动容,真是愚不可及。
4
夜半时分,侯府骤然喧闹起来。
我被吵醒,推开房门。
眼前景象让我一怔——前院已是一片汪洋。
仆从们提着灯笼,卷着裤腿,在及膝深的水里奔走呼号,乱作一团。
怎么回事?我拉住一个慌不择路的小厮。
那小厮面无人色,语无伦次: 夫人快跑河堤决了口,发大水了水……水涨上来了
冰凉的洪水已悄然漫过门槛,此刻正缓缓没过脚踝。
连日不停的暴雨,终究是酿成了祸患。
顾不得多想,我随着人流往地势高处跑。
人群拥挤,人人自危。
混乱中不知被谁狠狠撞了一下,我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嘶……我倒抽一口冷气,试着走了两步,脚踝钻心地疼。
已然是扭伤了,寸步难行。
洪水上涨的速度远超想象,转眼已漫至小腿。我心急却无力。
人人都自顾不暇,无一人顾得上我。
绝望之际,谢孟珩的身影在混乱的水流中出现,逆着人潮,艰难地朝我这边靠近。
那一刻,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我几乎是本能地朝他伸出手。
纵然心已成灰,可在这生死关头,我依旧渴望他能拉我一把。
就在他的指尖快要碰到我时。
不远处另一根廊柱旁,传来乔兰心凄厉地哭喊: 侯爷侯爷救我我好怕啊——
谢孟珩的脚步顿住。
他看看我,又看看哭喊不止的乔兰心,脸上闪过一丝挣扎。
那挣扎只持续了一瞬。
他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朝乔兰心那边蹚水而去。
他隔着渐涨的水,冲我喊: 时雨我知道你会水性你先撑一会儿,我安顿好兰心,立刻就找人来救你
我伸在半空中的手,就那样僵在那里。
然后一点一点,无力地垂落。
心底一片苦涩蔓延。
向不向他求助,结局都那样。
我在谢孟珩那儿永远是排不上号的。
是可以被牺牲、被排在最后的那一个。
洪水继续上涨,没过我的腰,没过我的胸口,最后漫至脖颈。
冰冷的河水裹挟着污泥,灌入耳鼻。
手脚早已冻得僵硬麻木,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我闭上眼,任由那灭顶的黑暗将我吞噬。
……
不知过了多久,谢孟珩带着家丁,撑着小船,终于折返回来。
先前我跌坐的地方,早已被洪水淹没。
时雨
时雨——
他站在船头,焦急地大声呼喊。
声音在寂静的水面上回荡,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心头那股莫名的慌乱感越来越重。
时雨会水,她定是自己游到安全处了。
她那么强,不像兰心那般柔弱……
一定是这样。
谢孟珩这样安慰着自己,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水面上急切搜寻。
忽然,他瞳孔一缩。
不远处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只半旧的锦缎荷包。
那荷包洗得有些发白,上面用早已不鲜亮的丝线,绣着一对依偎的鸳鸯。
那是当年他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时雨极是珍惜,日夜佩戴,从未离身。
可如今……
谢孟珩只觉脑中轰的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