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我是丞相府家二姑娘。
坏消息,我是男的。
01
丞相大人这几日乐得合不拢嘴——夫人有喜姨娘有喜没过多久便愁得直嘬牙花子——左千金右千金(横批: 弄瓦专家)
我出生那日,府里上下屏息凝神——嫡母膝下尚无嫡子,而我,是个带把的。
姨娘一拍大腿: 坏了这要是传出去,日后怕是要演《宅门风云》
于是她当机立断,联合产婆丫鬟,给我套上粉色襁褓,对外宣布: 喜得千金
在我岁时,府里来了一个云游道士,说家中有难,需要一个孩子离家苦修挡灾。我当场一个箭步冲上去,差点把老道士撞个跟头: 选我选我
在姨娘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我以逃命的速度蹿上了马车。终于能摆脱那些该死的女红和《女则》了
府中在苍梧山中建了一个院子给我居住,山脚下还有一个小镇。山上安静,山下热闹,甚合我意。院子里我是为家人苦修的赵家二姑娘,院子外我是从外地来的小郎柳宴知。
自从我来到这里,山中再无宁日。招猫逗狗,惩恶扬善,拿恶霸的钱济我,我再济百姓。无事时便折根竹子,做成笛子。如此逍遥的日子过了年。
直到某天我一边踩着恶霸,一边喝着梨花白时,山道上传来一声暴喝: 柳宴知
看到远处向我飞奔而来的人。谁?好眼熟啊。嗯娘
我逃她追,我插翅难飞。
呼...咱俩年不见,也只用书信交流,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喘得跟拉风箱似的。
因为你是娘的儿啊。她叉着腰,脸不红气不喘。
?
这么俊的小郎君,除了我这么美的娘,谁生得出来?
……很好,这很我娘。
我的娘亲,她能把《女诫》倒背如流,然后转头教我如何用绣花针当暗器。自我懂事起,就深受她的荼毒。
你怎么穿着男装,偷溜出来的?
娘是来找你告别的,我要去闯荡江湖了。
你是把丞相夫人气死了?还是丞相终于受不了你,要把你休了?
儿啊,娘亲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吗?
我至今仍深深怀疑,当年我娘坚持说我是女孩,纯粹是为了满足她可怕的换装癖。您还记得我五岁那年,您非要给我穿的那套西域舞娘装吗?
我的娘亲在府中最大的乐趣,就是装扮我,并乐此不疲。这也是我要逃离丞相府的原因之一。
娘亲听了我的话,眼神开始飘忽,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带。
看到她的反应,我在心中吐槽呵呵,果然如此。
将娘亲领到我在山下的住所。
说吧,你闯什么祸了?
不是我,是国师。
国师卜了一卦,说皇后出自丞相府。然后,和话本子一样干脆地死了。皇上封大小姐为太子正妃。而身为丞相府二姑娘的我,也没有被放过,封为太子侧妃,六月二十日完婚。
我呆若木鸡,娘亲安静如鸡。
大姐已和太子有婚约了,还要我干嘛?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且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活要嫁人,死要葬陵。娘亲看我还想说什么,补刀道。
所以你是准备逃跑。我盯着她鼓得像怀孕个月的包袱。
怎么会,娘亲怎会撇下你独自跑呢?我已经替你想好办法了。
我示意她继续,已经预感到不会是什么好主意。
只要你不侍寝,太子就不会发现你是男子。你用月事苟着或者把他灌醉,实在不行就对太子下药,让他不举,一了百了。
很好,让太子不举,灭九族的妙计。我十分怀疑丞相府中有娘亲的仇人,需要用这种迂回的方法来复仇。
事到如今,也只有抱太子的大腿,当太子小弟,求他饶我一命。实在不行,诈死脱身,娘亲你来掘坟。
盗皇家的墓,你对娘亲也太有信心……
她抬头正要反驳,突然愣住了。此刻我微微垂首,烛光在长睫下投落一片阴影,湿漉漉的眸子盛满委屈。
娘亲一定会把你从火坑里救出去的她瞬间斗志昂扬。
美人计,百试不爽。
02
丞相府的人来得比我想象的还快,这让我后悔在选地方的时候为什么不找一个远一点的山头。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几乎把山路挤得水泄不通。我随意扫了一眼,好家伙,连府医都来了,还带着全套药箱,生怕我半路暴毙。
二姐,我奉父亲的命令,接你回府。
二姐?我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娘亲口中主母的宝贝命疙瘩,丞相府的嫡子赵云舟,已经长这么大了。
山路难行,劳小弟亲自走这一趟。
二姐当初主动请辞,来这山中为家人祈福,城中众人无不称赞二姐的赤诚孝心。
他唇角扬起,语气温和,可那笑意不达眼底。
很好,当年为了离开丞相府,找人假扮道士,连娘亲都不知道。自己挖的坑,终究还是自己跳。我现在应该已经成为主母和大姐的眼中刺了。不过,云游道士之事知道的人很少,到底是谁在害我。
回到府中,拜见父亲和主母时,我这才发现,府里又多了两房姨娘——可惜,除了嫡子和长姐,父亲膝下再无其他子嗣。
父亲这些年……挺努力啊。我偷偷瞄了眼主母,她端庄地坐在上首,嘴角含笑,但眼神冷得像刀子。
看来不是父亲不行,是主母太行了。
娘亲在一旁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好几年未见我一样。我一边安慰她,一边惊叹她的演技。
大师说你离家苦修之时,不可与家中人相见,否则前功尽弃。为父不希望你的一片苦心白费,遂嘱咐家中人不可与你联系。这些年你独自在外辛苦了。
幸得陛下下旨,将你许配给太子做侧妃。咱们一家方可相聚。
太子侧妃?我佯装惊讶道。
我无德无才不堪此位,可否请圣上收回旨意
圣上的旨意岂可当作儿戏?不过你姐姐是册封的太子妃,你一切听你姐姐的吩咐便好。你长姐今日得皇后召见,不在府中,等她回来,你们再相见。
大夫人眼中是对我识时务的满意。
十日后,宫中会举办宴会。这几日你好好练习宫中礼仪,莫丢了丞相府的脸面。
回到我的院子里,看着一箱一箱搬进来的箱子,眼皮直跳。
二小姐,这些是老爷为您准备的衣裳和首饰。丫鬟恭敬道。
衣服,一大箱的衣服
快,快关上院门我瞬间警觉
儿啊,大白天关什么门啊?
娘亲的声音幽幽传来,我浑身一僵,回头一看,她倚在门框上,笑得像只准备偷鸡的狐狸。
为了十日后的宴会你不露馅,可怜我一个弱女子,只好想办法把你装扮得像个豪门贵女。
如果没有看到她眼中的跃跃欲试,我估计还会感动一会儿。
你问我为什么不反抗?我的娘亲脑回路奇特,更糟糕的是武功、药理她还都懂一些。我曾无数次怀疑她是别人派来的探子。
换了三四件衣服之后,她便要离开。我感到诧异,这耐心可不像我亲娘。
明日早上可别忘记向夫人请安。说完便潇洒离开。
请...安
天刚蒙蒙亮,我艰难地睁开眼睛,好想念我乡间的小床。
待我赶到时,人差不多已经来齐了。为什么是差不多,因为我娘亲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获得了免请安特权。真是让人羡慕。
行过礼后,一道俏丽的女声从帘子后传来。
山间贫瘠,妹妹在外苦修辛苦,不过我看妹妹面色红润,个头倒是比我还高些。想来乡野美食别有一番风味。
我抬眼望去,好一个美人,可惜长了一张嘴。明里暗里地说我苦修不尽心,虽然她说的也不错。
劳姐姐挂心,苍梧山的清泉倒是养人。我饮山间泉水,年间倒是没生过病。姐姐若不嫌弃,可遣家中仆人取些饮用。睁着一双单纯无辜的眼睛。我不知道你体弱多病,我单纯为你好,你信不信。
这倒不必。
这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在接受过我娘成堆宅斗小说的洗礼后,这些招数对我来说都是小意思。
请安过后,一位老嬷嬷拿着戒尺站在我面前,我的苦难开始了。
我每日的请安也被父亲取消了。因为我在礼仪嬷嬷面前的表现,让她决定要给我加练。
03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白天被礼仪嬷嬷折磨,晚上被娘亲当换装娃娃摆弄。
背挺直走路要像水上漂嬷嬷的戒尺啪地打在我背上。
眉毛要画得细一点,唇色要淡一点,笑不露齿娘亲捏着我的下巴,左看右看,最后叹气,算了,你这张脸,不笑都像在勾引人。
……娘,您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我总算是在宴会之前达到了令双方满意的结果。
宴会,话本中意外频发的场景。没有关注台上是哪家的千金正在表演,我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也幸亏我只是庶女,位置也偏后。可有些人偏偏和你过不去。
母后,听闻赵家苦修的二小姐也来了,不知可要表演什么才艺?吊儿郎当的二皇子,一边摇晃着酒杯,一边用欠欠的语气说话。
这语气,这神态,好像之前遇见的恶霸,手里痒痒的。
太子殿下驾到。未待我起身回话,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
拜见父皇、母后
皇兄来迟了,可要受罚。二皇子不依不饶。
太子此次南下辛苦了,快入座吧。皇上淡淡开口,直接堵住了二皇子的嘴。
今日所见和娘亲讲的卦内容一样,二皇子虽明面上受宠,但皇上最器重的还是太子。当今陛下有五位皇子,适合婚配的就有两位,皇上却为了太子一人把赵家女儿一锅端。二皇子的生母李皇后,太子的继母,是镇南侯的女儿。而且传言先皇后的死与她有关,但她待太子比自己的亲子还要关心。
不知赵二小姐可要表演什么才艺?找不到太子的茬,接着来找我的。
这二皇子不会是因为我不久之后是太子侧妃?想通过我来损太子的颜面。这可不行,为了未来抱太子大腿能顺利些,我今天绝不能丢太子的脸。
臣女愿为皇上、皇后吹奏一曲。
一个小太监为我准备了一根玉笛,并非白玉,而是翠玉。皇宫真是什么好东西都有,看着就值好多钱。
一曲毕,满座皆惊。没想到吧,爷有真功夫。
啪、啪——
清脆的掌声划破寂静,闻声看去,太子正含笑抚掌。温润如玉,灼灼君子。这字没来由地浮上心头。待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竟盯着他失了神。太子眼底笑意愈深,眼尾微微上挑。既然你这么精通音律,这玉笛便赐予你吧。
上首的皇帝忽而抬眸,在太子面上轻轻一掠。
太子财大气粗且长得也不错,也许我可以在太子府多捞些再离开,我可不是见色起意。
回座时,余光瞥见长姐攥紧了手中丝帕,指节泛白,但面上仍端着端庄笑意。一个在乡间长大的庶女刚回来就引得了太子的注意,我要是太子妃我也生气。我突然悟了: 这哪是赏笛?分明是给我拉仇恨
宴会结束回到府中,复盘今天发生的事情。娘亲斜靠在软榻上,咔嗒一声嗑开瓜子,漫不经心道: 太子常在外历练,盛京的宴会虽多,也就只参加过一两次。你那长姐和太子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话可能都没说过两句。
我倚在窗边把玩着那支玉笛那我现在岂不是她的眼中钉了?
娘亲啧地吐掉瓜子壳错了,从圣旨下来那一天起,你就已经是了。
今天这一出,她肯定会来找我的事,不如你陪我演出戏,让父亲关我个禁闭,我也好出去透透气。
04
娘亲扮作我留在屋子里,而我则趁着夜色在府中溜达了起来。
想起白天丞相大人看着裂开的古董那副肝疼却不能发作的模样,我差点笑出声。
对不起了父亲,破你的财,消我的灾。您就当积德行善了。
躲在假山上,吃着从后厨顺的糕点,吹着微风,好惬意的生活。
忽然传来脚步声,俯身一看,竟是长姐和她的贴身婢女。
她一个庶女,笨手笨脚的,怎么能和小姐相提并论?今天她能打碎老爷的珍玩,来日也定会惹恼太子殿下。
我当然不会把她放在眼里,只是殿下待她似有不同。
恕奴婢多嘴,小姐当真想嫁给太子殿下吗?他对您如此冷淡,还不如……
住口
不如谁?把话说完啊。吃瓜吃一半,还没吃明白。我挠心挠肺地想听下文,又不能直接找她问出来。扫兴回去。
快到院子时,忽见一道黑影鬼鬼祟祟摸向我房间。我屏息躲在树后,只见那人探头往屋里望了几眼,竟转身就走。
奇怪……我嘀咕着。可惜手边没个趁手的兵器,不然定要跟上去看个究竟。不过有娘亲在屋里,倒也不慌。
推门进屋,却见娘亲托着腮坐在妆台前,一脸惆怅。
果真是岁月不饶人啊,她幽幽叹气,连采花贼都看不上为娘了。
采花贼?
既不劫财,又不害命,深更半夜摸进姑娘闺房,不是采花贼是什么?
采花贼能在盛京活过三天吗?
我和娘亲大眼瞪小眼。
也不是没可能?不管他是谁,再来我肯定让她跑不了。
我沉吟片刻: 娘亲可知之前有哪些人追求大姐?
娘亲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掰着手指头数道: 有哪些?那可太多了。身份容貌在那摆着,每次宴会上都有好几个公子围着大小姐。她顿了顿,上下打量我一眼,啧啧道: 可惜我儿不在盛京,虽身份不如你长姐,但容貌却胜过她。肯定能和她平分春色。
很多人,可看大姐的神态,那人好像不便说出口,是身份太低吗?她应该看不上。或身份太过尊贵。难道是……
娘亲可能查到有哪些人在暗中和大姐有所交流?
姨娘挑眉: 这又何难,不过你要这些做什么?
我微微一笑: 我感觉这可能是回来我牵制她的底牌。
姨娘眯眼盯了我一会儿,忽然笑得意味深长: 行,娘亲帮你查。
我的婚期在六月二十日,长姐为正妃要先入府,日子比我要早一个多月,再加上圣旨又下得匆忙,大姐和主母忙着筹备嫁妆,无暇找我麻烦。我乐得清闲,每日练练笛子,偶尔溜出府去打听消息。
然而,好景不长。
圣旨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赵氏……同日完婚。
同日完婚?这在本朝的礼制上闻所未闻。
主母强撑笑容问其中原由。传旨太监接过银子笑眯眯地解释,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说既是喜事,不若一起省得铺张浪费。另外还派来了一位东宫的嬷嬷,来教侧妃东宫规矩的。
铺张浪费?不就是觉得我这侧妃不配单独受礼吗,还要派个嬷嬷来教我规矩。
主母和大姐对视一眼,眉间尽是对我的嘲讽。
妹妹可听见了。
大姐抚着裙摆上的流苏,可要好好跟着嬷嬷学习,五月初那日,待我与太子殿下行过三拜之礼,妹妹记得来正殿行妾室礼呢。
我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只是太子这做法让人捉摸不透,上次赐我玉笛,这次又如此羞辱我。是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