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问路香,脚踏七星罡。
护佑主神,押煞开路。
官将首出阵,人畜不拦,神鬼皆避。
否则只杀不渡。
这是我们这里每逢大节,官将首游神必然要遵守的规矩。
一路锣鼓不停,鞭炮齐鸣,气势非凡,极具观赏价值。
然而今日的游神队伍,遇上了一桩怪事。
一女人跪倒在游神队伍必经的道路上。
怀中抱着一男婴。
哭声凄厉,哀求救命。
1.
我叫阿福,是本地地藏王庙的守庙弟子。
我无名无姓,从小就在这地藏王庙长大,阿福这个名字,是疯和尚师父赐给我的。
疯和尚五年前给我留下庙里的钥匙后,便不知所踪,这不大的庙宇就仅剩了我一人。
哦不对,还有一只梨花猫。
疯和尚叫它谛听。
我不用剃度,不用穿僧服,不用恪守佛门戒律,吃肉喝酒都行,但不能结婚。
我们地藏庙小,香火不多,加上离闹市比较远,自然是清静许多,也没那么多事跟那么多规矩。
疯和尚说的,只要把佛道放心里,处处皆可修行。
最近是祭祀日,街上很是热闹,听说还有增损将军以及白鹤童子之类的乩童做表演。
游神班主来找过我,想请神像出去走两圈。
按照疯和尚的性格,应该是不愿意的,所以我便拒绝了。
疯和尚可说过,那神台上供着的掉漆小泥人里有地藏王的一缕分身坐像,他老人家不喜欢热闹,喜欢清静些。
我也喜欢清静,但没想到,今日傍晚,便被烦事找上了门。
那班主又来了。
这次还领来了一个抱着男婴的女人。
他们刚迈过门槛,谛听便好像有些不开心地叫了两声,趴到蒲团上,面对着这来的几人。
微风从大门吹进来,把青红两张符吹得荡了荡。
我皱了皱眉头,看向那女人。
阿福法师,打扰您了,有件事我们实在是没辙了,知道您这儿是最灵的地藏庙,麻烦您帮帮忙,要不然我们整个游神的队伍都走不了了。
班主一进门就双手合十施了礼,看架势还要跪下。
都不等我拦,一旁的女人就跪下了。
求师父救命
我扶他们起来,让他们慢慢说。
女人叫陈青,这孩子是她的亲弟弟,今年刚一岁,但已经高烧反复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陈青与父母散尽家财到处帮弟弟治病,钱花完了,但依旧没有好转。
现在父亲已经因为过度操劳倒下了。
母亲也被逼得有点疯疯癫癫,整日闭门在家不出哭哭笑笑,孩子也不管了。
陈青今年刚满十,被逼得没办法了,才抱着弟弟跪在游行队伍之前,请求神明护佑他们全家。
我们家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我爸是农民,我妈信仰神佛,经常诵经上香,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何让我家人受尽苦难请师傅救救我弟弟,救救我家,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要师傅愿意,我甘愿做牛做马。
女人痛哭流涕,抱着孩子梆梆磕头。
游神班主也一脸愁容地看向我。
阿福法师,就是这么个情况,现在就因为她拦了一下,不知什么情况,我们打了好几次卦,主神跟乩童停在山下都不愿意走了,四十多个人都扛不起来神轿,现在都堵着,以前从来没这样过。
跟班的师父刚刚打卦问过师公,他让我带人来你这里。麻烦您帮帮忙。
不愿意走?
我眯眼看了他一阵,继而转头看向山下的灯火通明,顿时明白了。
那天我没答应让我们庙里的神像去游行,估计这班主不知上哪儿请了个地藏王神像出游,走到这里刚好遇到事儿,地藏王估计就下来了。
这一下来看到个假神像,自然是会生气的。
能走就怪了。
下次没本事就别接这么大活儿,正神不到就敢出阵,你也是嫌命长。
想挣钱也要守规矩。
听到我这话,班主立马就跪下不断磕头。
我摇了摇头,现在的人越来越没规矩了,为了钱什么都敢做。
烧了张裱纸,从神台上取了三根香,让他把香拿回去游神队伍就可以走了。事后每日来这里持戒诵经,什么时候地藏王菩萨原谅,什么时候走。
嘱咐完让班主先走,继而开始打量起这个跪在地上的女人。
看着她怀里的男童,我眯了眯眼。
看来是有邪祟入了身。
2.
我让她把孩子放在蒲团上,从香炉里挖了点香灰,抹在他的额头跟太阳穴以及耳后窝。
随后,我开始在一旁举单手佛礼默默诵经。
随着经文的传递,孩子从挣扎哭闹到慢慢安静下来。
诵完经,我摸了摸孩子的额头。
退烧了。
这孩子被邪气入了身,年纪小体质又差,加上神魂都没有完全长全,有病痛是正常的,别说孩子了,大人也会被这种事儿折磨得受不了。
不过这孩子有佛缘,问题不大。
我从手串中摘了个珠子下来,穿上红绳绑在他脖子上。
陈青倒也心诚,从进门到现在两个小时了,全程跪着。
起来吧,不用去抱孩子,让他在蒲团上安稳睡会儿。
他是被邪气入体,我刚刚清完,现在已经退烧了,接下来安神几天慢慢就会好。不用太担心。
听我这话,陈青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孩子,想放声大哭却又不敢,只能又砰砰磕头。
不用磕,这孩子有佛缘,菩萨喜欢。起来吧。
我又说了一遍,给她搬了个椅子。
她的膝盖确实是肿了,起身都费劲。
谢谢。
她接过我的纸巾,讲述起这两月来的不容易,我默默听着。
家里有没有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供过什么?
等她倾诉完,我轻声开口,剥了一半橘子递给她。
我妈信佛,以前供过观音像,每天还会念经。但后来我们把房子卖了,那观音像好像就送走了,至于不干净的……我不知道是不是经常出入医院,缠上了什么。不都说医院不太干净吗?
陈青经过刚刚的情绪发泄,现在变得活泼了许多。
人不再那么沉闷。
我想了想,找了个袋子给她装了点香灰,又给她找了个之前疯和尚雕的无字木牌以及一本经书。
香灰拿回去给你父母兑水喝,木牌挂在房门口。经书早晚各读一次。
今晚开始,把家里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多让父母去晒晒太阳,就可以了。
这样坚持三天,普通小鬼邪祟就都会跑了。
如果不行,你再来找我。
陈青看着我,似乎有些诧异。
就……就这样?不用做法事开道场之类的吗……
不用。
呃……那多少钱?我……
不用钱,如果有用,买点水果跟香来庙里拜拜就行。
听我这么说,陈青又要哭。
她说,因为家里的事情没少找道士和尚做法事,花了几万块,一点用都没有。
她说她很感激,又要跪下磕头,被我拽住。
注意甄别,现在骗子多。不用跪我,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说完又叮嘱了几句,我便让她抱着孩子回去了。
现在已经很晚了。
接下来的两日无事,游神班主经过上次的事件后彻底学乖了,游神祭祀继续做,但重新做了手续,专门带上所有人敲锣打鼓来请了一次地藏王菩萨,但菩萨仍不想去。
请了三次,三次都搬不动神像。
无奈下,班主磕头请辞,将假的菩萨神像烧掉,让他的儿子当班主,他就在庙里住下,每日持戒诵经,以图消除罪孽。
我本以为陈青会没事。
不料第三天凌晨,我接到了她的电话。
这次带来的消息,比上次的更加骇人。
她父亲死了。
淹死在了自家养鱼的鱼缸里。
3.
我到的时候,陈青父亲的尸体已经被带走了。
只陈青一人抱着弟弟呆滞地坐在门口,脸上还有残余泪痕,见我来,才慌忙起身。
她妈妈去医院处理后续的事情了。
一进屋,我便皱了皱眉。
不知是风水的原因还是位置的原因,这屋子的邪祟气很重。
两房一厅的格局,没有阳台,只有个改的飘窗晾衣服。从朝向来看,应是照不到阳光的。
屋里的厕所正对着大门。
本应该贴在大门的对联,反而贴在了厕所门上。
让人极不舒服。
怎么回事?
我走近那个淹死人的鱼缸,里面早就没鱼了,只有铺了几层的石头跟许多假草。
它就在门边。
回头扫了一眼。
大门上并没有挂着我给她的无字佛牌。
她擦干掉下来的眼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刚刚我起来帮小弟换尿布,出客厅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把脑袋直愣愣地插在鱼缸里了。
我拽不动他,叫我妈来把他拽出来后,发现他已经断气了。
师父,你说这是为什么……明明晚上吃饭的时候,他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了,跟我们有说有笑的,还计划着今天全家一起出去玩。
可他…….可他…….
说着,陈青忍不住抽泣起来,忽然似想到了什么,看着我,眼里满是无助。
师父,我们家是不是被什么缠上了?
我明明有按照您说的每天诵经,香灰水也给他们喝了,那个佛牌……
她指着大门看了过来,继而脸上闪过一丝惊恐,猛地起身跑了过来。
我明明就是挂在这里的师父我没骗你,我一回来就挂在这里了……
她颤声说着,满屋子开始找那个佛牌。
慌乱着急的表情,不像是在说假话。
我仔细地看着那个鱼缸,发现一抹隐藏在石头里的暗红色后,心一沉,伸手下去捞了捞。
不用找了。
陈青连忙过来,看着从我水里捞起裂成三块的佛牌时,捂着嘴,满脸惊恐。
疯和尚雕的佛牌是山上雷击木的材质,本就阳气刚烈,加上日日放在神台上吃香受供加持,不说能有多大作用,但起码驱邪除秽不成问题。
可照这情况来看,陈青家惹上的不是寻常小鬼。
敢用手段杀人,能破佛牌,就说明已经有了一定道行,起码得是百年精怪,鬼煞,邪神之类的邪祟才能办到。
而且,陈青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
有些棘手了。
你母亲什么时候回来?
问题上升。
现在必须有这个家能主事的人在场,这件事才能继续处理下去。
嗯?
陈青没有说话,我疑惑地转过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屋内的白炽灯有些闪烁,沙发上的孩子开始大声哭嚎,屋外开始下起了绵延的小雨,有阴风刮进屋内。
啪
随着厕所的灯亮起,屋内灯全灭。
光映着厕所玻璃门上的大红对联,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我眯了眯眼,缓缓摘下了手里的佛珠。
门开了。
陈青低着头披着发走了出来。
我盯着她。
耳边只有孩子的尖锐哭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