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起因是一支口红。
妈妈声称这只口红是裴雪阿姨的。
爸爸说这是客户落在他车上的。
妈妈含着泪问我: 儿子,你那天也在场,你说,这口红是谁的?
我脑子里闪过爸爸和裴雪阿姨拥吻的画面。
毫不脸红地回应妈妈:
是爸爸客户落下的,妈,你脑补过度了。
1
妈妈顿时安静。
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抿着唇,双手无措地互相抠着指甲,目光闪烁,愧疚地不敢直视爸爸。
爸爸心知这关安全度过,悄悄舒了一口气后,就拧着眉教训妈妈: 叶素,你每次都这样疑神疑鬼,我真的很难继续跟你生活在一起,你是不是非要把我逼疯才罢休?
妈妈脸上闪过更加愧疚的神色,卑微地跪下,搂住爸爸的大腿乞求他: 我错了老公,下不为例,我再也不会胡乱怀疑你了。
爸爸没消气。
他抓起一个杯子摔在地上。
跟你说了多少次,我跟裴雪之间只有老同学的情谊,当年我考试没少得益于她的辅导,现在她生活窘迫,我偶尔伸手帮个忙也是理所应当,你倒好,用龌龊的心臆测我们,害得她连我们家都不敢来了
妈妈疲惫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爸爸: 要不,我请她来家里吃顿饭,当面道个歉?
她心疼地看了我一眼,又说: 飞飞还要学习,我们俩吵架,对他影响不好。
爸爸皱眉叹气,语气缓和下来,耐着性子教导妈妈。
你知道就好别成天没事找事跟我吵,你要清楚,家里不和气,百分百都是你这个当妈的引起的
妈妈眼神亮了起来: 所以你原谅我了吗?
爸爸挥挥手: 赶紧去准备食材吧,今晚把人请过来。
妈妈露出满足的笑容,拿上手机出去采购。
门刚关上,爸爸就瘫软在沙发里。
朝我投来一个笑脸。
飞飞,干得好,以后还这样。
我问爸爸: 你不爱妈妈了吗?
爸爸拿出一支烟点燃。
十几年夫妻了,还谈什么爱不爱。
那你们离婚啊。
胡说什么,那是你妈。
爸爸的回答没有一秒钟犹豫,似乎从未想过跟妈妈离婚。
而我,却想换个妈妈。
2
裴雪阿姨没生过孩子,年近五十,看起来却只有三十出头。
不像我妈。
十几年任劳任怨地做饭拖地,熬夜看书,早就把她的美貌榨干。
穿衣服也没有品味。
常年用鲨鱼夹把冒出银丝的头发扎成一团,身上随便穿一件肥大的上衣和宽松的长裤,再搭一双大头平底鞋。
又俗又老,毫无美感。
我曾跟爸爸表达过换妈妈的意思。
爸爸当面就甩给我一个耳刮子。
那是你妈,任何人都能嫌弃她,就你不能
我当然知道这点。
从我记事起,我妈就围着我转。
给我吃的蔬果肉蛋必须是新鲜的,买不到新鲜的她就很自责。
早餐肯定中西结合,丰富营养。每天都是凌晨四点起床给我准备,哪天多睡了五分钟,都觉得对不起我。
爸爸没当上总监那几年,钱只够维持家里的基本运转。她害怕我在同学里自卑,就去工厂里拿了一大堆的蒜回来剥。
剥一斤拿三块五。
剥到她手指红肿,也才换得几百块钱给我买名牌鞋。
有段时间我成绩上不去,她急得整夜睡不着。
她就熬夜看我的辅导书,反复钻研,以便辅导我。
后来果真凑效,让我的名次一下子往前走了十五位。
于是,她保留这个习惯。
每当我爸睡得正酣时,她就捧着我的书去台灯下钻研。
反复研究我的错题集,顺着我的思路调整出更适合我理解的解题方法。
后来,她的眼镜越换越厚,还因此落下了颈椎病。
她却从来不抱怨,总对我说: 儿子你放心,天大的困难压下来,还有妈妈顶着。
这样的母亲,是合格的。
可我就是觉得丢脸。
这是一种我没法控制的情感。它在我心底深处扎根发芽,长势汹汹。
而且,我如今的成绩已经稳定在总分六百以上,再差也不会掉下一本线。
我需要的,不再是一个燃烧自己的妈妈。
而是一个能拿得出手、带得出门的母亲。
裴雪阿姨就很合适。
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们能达成一致。
让我可以同时拥有两个妈妈。
3
傍晚,天空雷电交加,阵雨轰然而至。
爸爸拿着车钥匙匆匆出门。
回头交代我: 你妈来信息让我去接她,我哪有空啊,你裴阿姨还在地铁口等我呢,你去接吧。
我拿了两把伞走出门。
地铁口距离小区只有六百米。
菜市场有两公里。
我走到地铁口时,就看到裴雪阿姨在爸爸的遮挡下,弯腰钻进车内。
见到我,她亲和地朝我笑了笑: 飞飞怎么也来了?
我把伞挪到她头顶,给她挡雨。
天凉,怕您冻着。
裴阿姨扑哧笑开。
这大夏天的,哪会冻着啊,不过,阿姨还是好感动啊,真希望有你这么个好儿子呀。
瞧,阿姨笑起来就是比妈妈好看。
爸爸由于常年保持运动,保养得也很年轻。
过往的路人看着我们三个,都忍不住投来羡慕的目光。
这才是我想要的。
上车后,我才看到妈妈的信息。
儿子,妈妈可能要晚几分钟才到家,你不要出来接我,会感冒。
我回了一个好。
刚好,这条信息可以堵住爸爸的嘴。
他看到这条信息,就没问我为什么不去菜市场。
车很缓慢地爬动着。
我和爸爸同时抽了一张纸给裴雪阿姨擦去肩头的雨水。
就在这一刹那,车窗外的行人道旁有一个人扑倒在水里。
篮子里的菜散落一地,里头有我一小时前忽然想吃的鸡中翅。
是妈妈。
她四仰叉地趴在地面上,头发被雨水打得跟鸡窝一样凌乱,湿漉漉地黏在干瘪的脸庞上。
膝盖破了皮,还沾了泥巴。
鞋破了一个洞,大拇指窘迫地冒出来。
她却浑然不在意,立刻就爬起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一瘸一拐地继续冒雨前进。
看,她总是这样丢人。
如果让她参加我的成人礼,说不定那天也会出这样的丑。
那我宁可去死。
突然,她停下脚步,缓缓回头。
我的心莫名跳动得很快很快。
心脏被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慌张和不安覆盖。
而爸爸,早就紧张得鬓角冒汗,喉咙不断地滚动。
隔着模糊的车窗,妈妈静静地凝望着我们。
眼神先是疑惑,然后是探究,再然后是我看不懂的复杂。
不知怎的,我好像被这道眼神炙烤干净,只剩下肮脏的灵魂。
下一秒,爸爸冒着雨走出去。
哎呀,你怎么淋雨回来了,也不知道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接你你要是感冒了我能不心疼吗?
他把衣服脱下给妈妈当伞。
像极了一个三好丈夫。
我看到裴雪阿姨寂静又汹涌的眼神。
那双纤细白皙的手默默握成拳头。
散发出一种跟她与世无争的笑脸截然不同的气质。
她悄悄扣动车锁,猝然栽倒出车门外。
4
娇弱的喊叫声,瞬间就把爸爸从妈妈那边抢过来。
雪儿
没事的,傅安,你照顾嫂子吧,我就是有点晕乎,没坐稳。
说话间,她试着自己站起来,结果却无意间把自己的裙子往下拉,露出雪白的肩头。
什么没事,你都晕倒了
爸爸急得跟什么似的,当下什么都顾不上了,便将裴阿姨打横抱起来,放进车里躺着。
让我下车跟妈妈走回去。
我眼前,又闪过他们上次在地下室拥吻的画面。
默契地拿出伞给妈妈撑上。
同时,给自己戴上了一个口罩。
这样,起码没人认出我。
而且,还能掩饰我在妈妈说话时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嫌弃。
奇怪的是,这次妈妈就只默默地在我旁边走着,一句话都没问我。
我忍不住低头打量她。
膝盖上的伤口不小,即便被雨水冲刷了一些,依旧在往外冒血。
刚好走到药店门口。
我问她: 买张创可贴吧。
她摇头,还是没说话。
我知道我应该毅然去买出来,给她贴上。
可看着店铺里干净整洁的一切,又看着她狼狈的全身,我实在没有迈出步伐的勇气。
回到家里,爸爸和裴雪阿姨都没上来。
妈妈还是没问我。
只是低头,默默地换鞋。
我觉得该说点什么。
裴阿姨是客人,也许爸爸带她去隔壁的洗浴中心换衣服了,你知道的,爸爸为人很好,待客一向大方。
嗯。
妈妈把鞋子都摆放整齐。
一眼都没看我,拎着菜篮子转头往厨房走。
我的心没来由地直抽抽。
手不听使唤地拉住她的菜篮子: 先洗澡,换身干衣服吧。
这些话,我从来没对她说过。
我以为会看到她感动得发红的眼睛,或者夸张地抱住我说爱我。
可她只是轻轻拿开我的手,说了一句我知道。
她进浴室后,我就给爸爸发信息。
十分钟内上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急躁。
甚至会不由自主地把家里打扫一遍,把菜洗干净。
这些都是我没做过的事情。
妈妈出来时,扫了一眼,眼神亮了一些,但转瞬即逝。
我没得到任何夸奖。
我有点生气。
我都这样了,她还想要怎样?
犯错的人又不是我
在长达一小时的窒息沉默后,菜都做好了。
满满一桌子,热气腾腾。
爸爸却打了一个电话回来。
雪儿摔伤了脚,我现在陪她在医院看呢,你们先吃吧,不用等我。
素素,说到底她是从我的车上面摔下去的,我有责任,你应该能理解吧?
妈妈平静地把两碗饭倒回锅里,淡淡地嗯了一声。
爸爸似乎不放心,又补了句: 你如果不开心,我请护工照看她就回去。
不等妈妈回答,也不等爸爸继续表演。
我脱口而出一句话: 就这么办吧,请护工。
那头安静了一下。
电话就挂断了。
过了几分钟,爸爸发信息告诉我们,说太晚了,护工难请。
他只能留下照顾裴阿姨。
5
吃饭吧。
妈妈说完这三个字,就闷头吃饭。
她头一次没给我夹菜,而是自己大口吃肉,大口喝汤。
我喜欢吃的可乐鸡翅,被她做成了香辣口味。
爸爸钟爱的红烧鲈鱼,被做成了清蒸的。
隐隐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我食不知味,还没吃到半碗就放下筷子。
他们真的去医院了,我有同学发烧在那边吊水,刚才看见他们了。
说完这句话,我意识到自己跟爸爸一样卑鄙。
心悬起,害怕妈妈会追问要照片。
她却满足地放下筷子。
笑道: 吃饱了,你收拾碗筷,去洗碗吧。
我愣住了。
我?洗碗?
她平静地凝视我: 你十了,连碗都不会洗?
我没洗过。
那就从现在开始洗。
她眼神笃定得像在拜神。
搞得我仿佛听到了一句她没说出口的话以后没人帮你洗了。
我当然不可能洗。
我是男人,怎能做这种低级的小事。
我心神不宁地写完一份卷子,把水杯里的水都倒进盆栽里,出去倒水。
一晃眼,却看到那几只脏碗还摆在桌面上。
我内心没来由地揪紧。
我去敲主卧的门。
半天没人应。
急切地开门进去,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是离家出走了?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逐渐放大。
奇怪的是,我并没有觉得松一口气。
反而莫名地心慌,手心还冒汗。
我忍不住给爸爸打电话。
打了三次,他才不耐烦地接听。
粗重的呼吸传来。
我烦躁地喊了一声: 妈不见了
爸爸顿了顿,忙说: 我马上回去
他十分钟就赶回来了。
领口的红印子若隐若现。
嘴唇也比出去的时候肿了一圈。
浑身上下,散发出酒店沐浴露的香味。
他问我: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见了?
我简单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他抬手就给了我脑袋一耳光。
她给你洗了十年的碗,叫你洗一次你就那么高贵?没有她照顾你,你以为你能活得那么滋润?你个白眼狼
我冷笑: 你有资格骂我吗?十分钟前你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