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母恐我不愿拿嫁妆出来买妾,出言劝诫我夫君。
如今顾家少说有一半家业是她挣下的,她能安心吃这哑巴亏?
顾清之却淡然一笑。
知贤是个识大体的,连孩子都生了,她必会为孩子的前途打算。
不会跟我计较这一星半点的嫁妆钱。
我听了顾清之的话。
后来顾清之好不容易要把那小清倌诓骗到手时。
我去了趟沁芳阁,拿出了万两金,指向了那清倌人。
她,我赎了。
1
我刚生产完,虚弱地躺在床上,满心欢喜地看着锦被中的女儿。
婆母从外走了进来,便上手抱起了她。
虽是个丫头,却也是个漂亮的,很像我儿子呢。
清之你快来看呀。
顾清之身着一袭不染纤尘的青衫。
迈步走进来时,许是闻到了产房里血腥的气息。
他皱了一下眉,用手轻轻挡在了鼻尖上。
那一瞬间厌恶的神情着实有些刺目。
母亲怕我被风扑到,嘱咐侍女们看紧帘子。
又喂我喝了一羹匙红糖水,脸上既是欣慰又是心疼。
婆母的笑声回荡在产房内,她抱着孩子凑到顾清之身边给他看。
清之,她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
顾清之逗弄了一下孩子,欢喜地一笑。
我看孩子眉眼都像知贤多一些,漂亮得很。
婆母神情冷了下来。
是么?
知贤啊,女儿固然是好,若咱们顾家能凑个『好』字就更妙了。
我听出了婆母继续催生男丁的意思。
许是闻到了产房里血腥的气息。
顾清之皱了一下眉,用手轻轻挡在了鼻尖上。
女子生育污秽。清之,你哪里见得惯这样的场面?快离知贤远些吧。
婆母抱着孩子凑到顾清之身边给他看,完全把我挡在了身后。
清之,你看看,这孩子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
顾清之逗弄了一下女儿,眼角眉梢却是淡淡的落寞。
我看孩子眉眼都像知贤多一些,漂亮得很。
婆母脸色渐渐冷了下来,随后又敷衍地笑了笑。
这丫头,我看就叫招招好了。
2
我自然知晓婆母是什么意思。
可我不愿让我的女儿一出生,就被次以待之。
我看了眼窗外,月色高悬。
人初静,月正明。
清之,我们的女儿就叫初静吧。
此话一出,婆母的脸色沉了下来。
我看就叫昭昭,希望知贤来年再给清之生个儿子。
顾清之看了一眼婆母,面色为难,他看向我浅浅一笑。
昭昭素明月,辉光烛我床。
知贤,昭昭亦是个好名字。
女儿的名字就叫昭昭吧。
还未等我回复。
顾清之便悄然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只通透的玉镯,戴在我手上。
娘子纤纤玉腕,戴此镯甚美。
婆母听到后,语气颇酸。
我家儿媳自幼便是在福窝里长大的。
又嫁了清之这样的人中龙凤,真是让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想当年,我生清之的时候,哪有被夫君这般疼爱过?
婆母拿出了一片薄薄的金麒麟锁。
这麒麟锁原本是预备给我孙子的。
这回没用上,等到知贤下回生儿子的时候,我再给。
她又笑着拿出了几叠泛黄的巾布。
这些尿布还是清之刚出生那会儿,我一片一片给他换的。
我们顾家如今虽算得上家境殷实,但也不能忘了勤俭朴素的家风。
这些都是送给知贤的,让她给孩子用吧。
我平淡处之,让侍女们收下了:
婆母有心了,多谢。
这时,我母亲也从外面走了进来。
知贤,我和你父亲也给你和清之准备了贺礼,是长宁街上的一套宅邸。
离你铺子和清之的州府都近,日后,你们小两口生活就更方便了。
婆母刚要含笑向我母亲行礼道谢。
我却笑着制止住了。
母亲,婆母才跟我说女儿是赔钱货。
从今往后,你和我父亲可一分钱都别往顾家贴。
这宅子你和我父亲留下吧,我们用不上。
婆母抿了抿唇,渐渐收敛起自己的言行。
知贤,刚刚我不过玩笑一句,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我豁然笑道:
婆母,儿媳产后虚弱,
最听不得玩笑话,您多担待。
3
顾家清贫,我原是一早便清楚的。
顾父是个穷困潦倒的秀才,靠卖字画勉强度日。
顾清之上学堂的钱还是顾母推着小车,一碗碗卖馄饨赚出来的。
当年顾清之二十一岁高中进士。
我父母榜下捉婿,看中的便是他日后在官场上的作为。
能让虞家在商贾之家的地位上,更上一层楼。
这些年,他们没少为顾清之在官场上铺路打点。
顾清之也不负虞家所望。
年纪轻轻便坐上了苏州通判,来年很有可能升任知州。
至于我们成婚后的花销,光靠顾清之在官场微薄的俸银,是远远不够的。
婚后,我从父母手里接过三间苏绣铺子,打理得蒸蒸日上。
虽称不上日进斗金,但让一家老小都能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已绰绰有余。
如今,为了保证我生女后的休息和睡眠。
母亲为我请了两位苏州最好的乳娘,又拨了身边的四个心腹嬷嬷和侍女给我。
孩子所需的摇床、衣物,早在一年前就为我齐齐备好了。
根本用不上婆母珍藏多年的尿布。
夜里,顾清之吻上了我的脖子、下巴,像往常那般熟稔地撩拨着我。
清之,我身体恢复还要好些时日……
我刚生育完,心情低落。
浑身上下都极为不适,他却置若罔闻。
直到脱下我衣衫时,看到我斑驳的腹部,目光恍然变了。
一时间,滚烫的羞耻感瞬间蔓延过我的全身,让我眼眶发酸。
顾清之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失态。
他神情略微凝滞,立刻为我盖上了被子。
产育自是辛苦,是我太过心急了……
娘子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夜晚,孩子啼哭不止。
乳娘们在西厢房给孩子喂奶,声音很浅,但还是吵醒了顾清之。
他辗转反侧,抱着枕头要离开床榻时,我拉住了他的衣袖。
清之,你要去哪儿?
他温润地一笑。
书房,需要我留下来陪你吗?
他若不想陪,我开口要来的,到底是廉价的。
书房清净,你去吧。
他走后,我静静躺在床上,想着未来几年的计划。
这才是一胎,若下一胎,仍然是女儿呢。
难道我还要经年累月这么折腾自己吗?
锦绣东南阁的生意还管不管?
我去找手帕时,却不知碰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
凑到灯烛下看才发现……
那是一枚精致不俗的红珊瑚耳坠。
带着晚香玉的甜味。
4
很快,我便查出了那枚耳坠的主人。
她是沁芳阁当红清倌人林晚姝。
顾清之是在我有孕时开始去沁芳阁的。
每月一次,都是单独听她唱曲儿,捧她捧得热烈。
母亲来看我时,我正看着顾府的账本,不咸不淡地把事情说了。
母亲垂眸饮茶,平静十足。
知贤,你成婚前母亲早就和你说过。
男子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
像清之这种手握实权的男子,你根本管不住。
作为成了亲的妇人,牢牢掌握住家里的财权,才是女人一辈子的要紧事。
林晚姝如今是苏州城里红透了的清倌儿。
听她唱一支曲儿,少不了百两。
清之虽为通判,一年俸银也不过六十两。
他每月如何拿得出百两银子去听曲儿?
母亲目光炯炯地看向我,讽刺地一笑。
我的儿,这是你手里漏了财啊。
听到母亲的话,我如梦初醒。
顾家的管家钥匙都放在我手里。
连婆母平时在库房里支银子,都要知会我一声,经我同意。
顾清之这笔钱,到底是从哪来的呢?
我趁他上朝班不在家,叫来了房中的六名心腹侍女,清点我所有的嫁妆。
两个时辰后,我的一等丫鬟向我汇报。
大娘子,蓬安街的那套府邸的屋契,出现了一张假的。
我接过那张屋契单子,若不仔细分辨,根本看不出来。
旺儿回来报,官府已经在一年前备案登记。
顾清之以一千六百两银子卖了那处府邸。
5
夫君在婚后有了二心,在哪儿都不是什么大事。
可他变卖妻子的婚前嫁妆,打妻子私产的主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顾清之其人,文雅谦逊,极度谨慎,做事滴水不漏。
我倒是很好奇,什么样的女子,会让他如此铤而走险。
我让两位堂哥陪同我去了沁芳阁。
一进门,便被大堂帘子后面的女子吸引住了。
眼前的女子,雪肤红唇,明艳动人,全神贯注地弹着琴。
真是美人如画,瞧一眼连什么烦恼都忘了。
堂哥品了口茶,在一旁搭话。
知贤,你别看她们如今做清倌人风光无限。
日后除了委身嫁人做妻这么一条路。
无论是以后做达官贵人的妾,还是由清倌人沦落成红倌人。
日子不过是天长地久地往下堕落。
我心间一窒,讽刺地一笑。
我身为苏州富商之女,能走的路也不过是找个还不错的夫君嫁了。
生儿育女,孝敬公婆。
把自己的心血和精力贴在夫君一家上。
换得夫君一朝攀得青云志,弃我红颜老。
世间女子能走的路,难道都这么窄吗?
我看向沁芳阁里的妈妈。
今日,请林姑娘单独为我唱一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