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上海，像一块被拧不干的抹布。
江焓背着半旧的尼康D850，站在“云境壹号”工地外围的临时挡板后，镜头对准三十层高空正在作业的塔吊。
钢筋水泥像丛林一样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灰蓝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天际线，连空气里都飘浮着铁锈与湿土混合的味道。
这是他接的第不知道多少个商业拍摄——给林氏地产新开发的楼盘拍一组“城市与人文”主题的宣传照。
“江先生，麻烦尽量突出我们项目的高度感和稀缺性。”
甲方派来的对接人是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此刻正举着伞，语气里带着程式化的客气，“林总特别强调，要拍出‘俯瞰众生’的气势。”
江焓“嗯”了一声，手指在湿漉漉的相机背屏上滑动，调出刚才拍的几张样片。
塔吊的钢铁骨架在阴沉天色里呈现出一种冷硬的几何美感，背景里隐约可见黄浦江蜿蜒的轮廓。
他对这种“气势”没什么感觉，只觉得那些冰冷的建筑线条像一把把悬在城市上空的刀。
“需要进去拍几张内景吗？
江先生，样板间己经布置好了。”
对接人殷勤地提议。
“不用，先拍外景。”
江焓拒绝得十分干脆。
他不喜欢样板间里那种刻意堆砌的奢华，空气里弥漫着新装修的甲醛味和虚假的香氛气息，像极了某些人精心维持的体面。
他更习惯待在户外，哪怕被雨淋得半湿，至少呼吸是自由的。
对接人似乎有些意外，但看江焓专注于取景的侧脸，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只留下一句“有事随时联系我”便撑着伞匆匆离开。
挡板外传来车流驶过积水路面的哗哗声，夹杂着远处工地施工的电钻轰鸣。
江焓调整焦距，试图捕捉雨滴顺着塔吊钢缆滑落的瞬间。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工地角落的阴影里，有一抹不属于灰色调的亮色。
他下意识地转动镜头。
那是一个穿着米白色连衣裙的女人。
裙子显然价格不菲，虽然裙摆沾了几点泥污，但是在阴雨天里依旧光鲜亮丽，她半蹲在一堆废弃的建材旁，背对着江焓的方向，正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纸袋里拿出猫粮，倒在干净的硬纸板上。
几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猫从破麻袋后面钻出来，警惕地嗅了嗅，然后狼吞虎咽起来。
女人的动作很轻，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湿发贴在白皙的脖颈上。
她没有打伞，任凭细雨落在肩头，却微微侧着头，看着猫咪们进食，嘴角似乎有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个画面实在是太突兀了。
在尘土飞扬、充满工业噪音的工地，一个像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女人，安静地喂着流浪猫。
强烈的反差感像电流一样击中了江焓的拍摄本能。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迅速调整参数，将镜头对准那个背影。
快门声在雨声里轻得像一声叹息。
然而，就是这声轻响，惊动了那个女人。
她猛地回过头。
江焓的手指还停留在快门键上，镜头里瞬间定格了她的脸。
很美，是那种带着攻击性的漂亮，眉骨很高，鼻梁挺首，唇线清晰，只是此刻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惊愕和被冒犯的愠怒。
雨水打湿了她的睫毛，让那双眼眸看起来像淬了冰的钢针。
西目相对的瞬间，江焓清晰地看到她瞳孔骤缩。
“你在干什么？”
女人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带着一种天生的清冷和不容置疑的质问。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径首朝江焓走来。
高跟鞋踩在泥泞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江焓紧绷的神经上。
江焓放下相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金属机身。
他不是第一次被拍摄对象发现并质问，但很少有人能让他产生这种莫名的心虚感。
或许是因为刚才那个喂猫的瞬间太过柔软，与此刻她浑身竖起的尖刺形成了巨大反差，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偷窥者。
“工作。”
江焓言简意赅地回答，试图保持镇定。
他举起相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刚才拍的塔吊照片，“我是林氏地产聘请的摄影师，负责拍摄项目宣传素材。”
女人的目光扫过他的相机，又落回他脸上，眼神里的怀疑没有丝毫减少。
“拍宣传照需要躲在挡板后面偷拍别人？”
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讥讽，“还是说，林氏现在的宣传策略，改走‘挖掘隐私’路线了？”
“我没有偷拍你。”
江焓皱了皱眉，解释道，“我在拍塔吊，刚好看到你……刚好看到我？”
女人打断他，往前走了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不足两米。
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雨水的清新，意外地不难闻。
“先生，你知道‘云境壹号’的业主都是什么人吗？
或者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江焓沉默。
他确实不知道。
对他而言，甲方是谁、业主是谁，都只是模糊的符号。
他只负责用镜头完成任务，然后拿钱走人，从不关心镜头之外的身份背景。
女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嘴角勾起一抹更冷的弧度：“看来你不知道。
也好，省得我浪费时间。”
她伸出手，白皙的手指在阴沉天光下泛着冷光，“把刚才拍的照片删掉。”
“抱歉，不可以。”
江焓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护住相机。
这是他的职业本能，也是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他从不轻易删除自己拍下的照片，无论对象是谁。
“照片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如果涉及肖像权的争议，我会联系甲方处理。”
“处理？”
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觉得林氏会为了一个不知名的摄影师，来得罪我？”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像一把出鞘的刀，“我再说一遍，删掉。
否则，你会后悔的。”
雨势似乎大了些，砸在相机机身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江焓能感觉到后背己经湿透，冰冷的雨水顺着脊椎滑下去。
他看着眼前这个气场强大的女人，突然觉得有些荒谬。
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像两只在领地边缘狭路相逢的野兽，互相试探，彼此防备。
“如果我不删呢？”
江焓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他想起祖母常说的话：“阿焓啊，人可以低头，但绝不能弯腰。”
女人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她盯着江焓看了几秒，突然从手包里拿出手机，解锁屏幕，调出一个号码。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汽车鸣笛声打断了她的话。
一辆黑色的宾利缓缓停在工地入口处，穿着黑色西装的司机撑着一把大黑伞快步走了过来。
“小姐，您怎么在这里？
雨太大了，先生让我来接您回去。”
司机的声音恭敬而焦急。
被称为“小姐”的女人动作一顿，脸上的愠怒迅速被一层淡漠取代。
她收起手机，最后看了江焓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件令人厌烦的垃圾。
“照片我会拿到的。”
她丢下这句警告，转身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向宾利车。
车门打开又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黑色的宾利悄无声息地汇入车流，很快消失在雨幕深处。
江焓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滴落，模糊了视线。
他低头看向相机，屏幕上依然是那个女人喂猫的背影，米白色的连衣裙在灰暗背景里像一束微弱的光。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身份，只记得她那双冰冷而美丽的眼睛，以及那句带着威胁的话语。
“照片我会拿到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
或许，这次的拍摄任务，比他想象中要麻烦得多。
雨越下越大，江焓收起相机，决定先找个地方避雨。
他转身离开挡板，没注意到刚才女人喂猫的那个角落，一只橘白相间的流浪猫正警惕地望着他的背影，嘴里叼着半块没吃完的猫粮。
城市的霓虹里，在雨幕中晕染开一片片模糊的光斑，像一场盛大而虚幻的梦。
江焓走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得支离破碎。
他不知道，这场潮湿梅雨季里的意外相遇，只是一个开始。
在这座孤寂沉默的城市里，命运的齿轮己经悄然转动，将他与那些隐藏在城市霓虹深处的孤独灵魂，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而此刻，他的相机里那张意外拍下的照片，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即将在平静的生活里，激起层层涟漪。
江焓抬头望了一眼被雨水模糊的城市天际线，轻轻叹了口气。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包快要被压扁的烟，想抽一支，却发现打火机早就被雨水浸湿了。
真是糟糕的一天。
但他不知道，更糟糕的，或者说，更意想不到的，还在后面。
江焓背着半旧的尼康D850，站在“云境壹号”工地外围的临时挡板后，镜头对准三十层高空正在作业的塔吊。
钢筋水泥像丛林一样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灰蓝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天际线，连空气里都飘浮着铁锈与湿土混合的味道。
这是他接的第不知道多少个商业拍摄——给林氏地产新开发的楼盘拍一组“城市与人文”主题的宣传照。
“江先生，麻烦尽量突出我们项目的高度感和稀缺性。”
甲方派来的对接人是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此刻正举着伞，语气里带着程式化的客气，“林总特别强调，要拍出‘俯瞰众生’的气势。”
江焓“嗯”了一声，手指在湿漉漉的相机背屏上滑动，调出刚才拍的几张样片。
塔吊的钢铁骨架在阴沉天色里呈现出一种冷硬的几何美感，背景里隐约可见黄浦江蜿蜒的轮廓。
他对这种“气势”没什么感觉，只觉得那些冰冷的建筑线条像一把把悬在城市上空的刀。
“需要进去拍几张内景吗？
江先生，样板间己经布置好了。”
对接人殷勤地提议。
“不用，先拍外景。”
江焓拒绝得十分干脆。
他不喜欢样板间里那种刻意堆砌的奢华，空气里弥漫着新装修的甲醛味和虚假的香氛气息，像极了某些人精心维持的体面。
他更习惯待在户外，哪怕被雨淋得半湿，至少呼吸是自由的。
对接人似乎有些意外，但看江焓专注于取景的侧脸，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只留下一句“有事随时联系我”便撑着伞匆匆离开。
挡板外传来车流驶过积水路面的哗哗声，夹杂着远处工地施工的电钻轰鸣。
江焓调整焦距，试图捕捉雨滴顺着塔吊钢缆滑落的瞬间。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工地角落的阴影里，有一抹不属于灰色调的亮色。
他下意识地转动镜头。
那是一个穿着米白色连衣裙的女人。
裙子显然价格不菲，虽然裙摆沾了几点泥污，但是在阴雨天里依旧光鲜亮丽，她半蹲在一堆废弃的建材旁，背对着江焓的方向，正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纸袋里拿出猫粮，倒在干净的硬纸板上。
几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猫从破麻袋后面钻出来，警惕地嗅了嗅，然后狼吞虎咽起来。
女人的动作很轻，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几缕湿发贴在白皙的脖颈上。
她没有打伞，任凭细雨落在肩头，却微微侧着头，看着猫咪们进食，嘴角似乎有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个画面实在是太突兀了。
在尘土飞扬、充满工业噪音的工地，一个像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女人，安静地喂着流浪猫。
强烈的反差感像电流一样击中了江焓的拍摄本能。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迅速调整参数，将镜头对准那个背影。
快门声在雨声里轻得像一声叹息。
然而，就是这声轻响，惊动了那个女人。
她猛地回过头。
江焓的手指还停留在快门键上，镜头里瞬间定格了她的脸。
很美，是那种带着攻击性的漂亮，眉骨很高，鼻梁挺首，唇线清晰，只是此刻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惊愕和被冒犯的愠怒。
雨水打湿了她的睫毛，让那双眼眸看起来像淬了冰的钢针。
西目相对的瞬间，江焓清晰地看到她瞳孔骤缩。
“你在干什么？”
女人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带着一种天生的清冷和不容置疑的质问。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径首朝江焓走来。
高跟鞋踩在泥泞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江焓紧绷的神经上。
江焓放下相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金属机身。
他不是第一次被拍摄对象发现并质问，但很少有人能让他产生这种莫名的心虚感。
或许是因为刚才那个喂猫的瞬间太过柔软，与此刻她浑身竖起的尖刺形成了巨大反差，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偷窥者。
“工作。”
江焓言简意赅地回答，试图保持镇定。
他举起相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刚才拍的塔吊照片，“我是林氏地产聘请的摄影师，负责拍摄项目宣传素材。”
女人的目光扫过他的相机，又落回他脸上，眼神里的怀疑没有丝毫减少。
“拍宣传照需要躲在挡板后面偷拍别人？”
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讥讽，“还是说，林氏现在的宣传策略，改走‘挖掘隐私’路线了？”
“我没有偷拍你。”
江焓皱了皱眉，解释道，“我在拍塔吊，刚好看到你……刚好看到我？”
女人打断他，往前走了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不足两米。
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雨水的清新，意外地不难闻。
“先生，你知道‘云境壹号’的业主都是什么人吗？
或者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江焓沉默。
他确实不知道。
对他而言，甲方是谁、业主是谁，都只是模糊的符号。
他只负责用镜头完成任务，然后拿钱走人，从不关心镜头之外的身份背景。
女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嘴角勾起一抹更冷的弧度：“看来你不知道。
也好，省得我浪费时间。”
她伸出手，白皙的手指在阴沉天光下泛着冷光，“把刚才拍的照片删掉。”
“抱歉，不可以。”
江焓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护住相机。
这是他的职业本能，也是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他从不轻易删除自己拍下的照片，无论对象是谁。
“照片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如果涉及肖像权的争议，我会联系甲方处理。”
“处理？”
女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觉得林氏会为了一个不知名的摄影师，来得罪我？”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像一把出鞘的刀，“我再说一遍，删掉。
否则，你会后悔的。”
雨势似乎大了些，砸在相机机身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江焓能感觉到后背己经湿透，冰冷的雨水顺着脊椎滑下去。
他看着眼前这个气场强大的女人，突然觉得有些荒谬。
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像两只在领地边缘狭路相逢的野兽，互相试探，彼此防备。
“如果我不删呢？”
江焓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
他想起祖母常说的话：“阿焓啊，人可以低头，但绝不能弯腰。”
女人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她盯着江焓看了几秒，突然从手包里拿出手机，解锁屏幕，调出一个号码。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汽车鸣笛声打断了她的话。
一辆黑色的宾利缓缓停在工地入口处，穿着黑色西装的司机撑着一把大黑伞快步走了过来。
“小姐，您怎么在这里？
雨太大了，先生让我来接您回去。”
司机的声音恭敬而焦急。
被称为“小姐”的女人动作一顿，脸上的愠怒迅速被一层淡漠取代。
她收起手机，最后看了江焓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件令人厌烦的垃圾。
“照片我会拿到的。”
她丢下这句警告，转身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向宾利车。
车门打开又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黑色的宾利悄无声息地汇入车流，很快消失在雨幕深处。
江焓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滴落，模糊了视线。
他低头看向相机，屏幕上依然是那个女人喂猫的背影，米白色的连衣裙在灰暗背景里像一束微弱的光。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的身份，只记得她那双冰冷而美丽的眼睛，以及那句带着威胁的话语。
“照片我会拿到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
或许，这次的拍摄任务，比他想象中要麻烦得多。
雨越下越大，江焓收起相机，决定先找个地方避雨。
他转身离开挡板，没注意到刚才女人喂猫的那个角落，一只橘白相间的流浪猫正警惕地望着他的背影，嘴里叼着半块没吃完的猫粮。
城市的霓虹里，在雨幕中晕染开一片片模糊的光斑，像一场盛大而虚幻的梦。
江焓走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又很快被雨水冲刷得支离破碎。
他不知道，这场潮湿梅雨季里的意外相遇，只是一个开始。
在这座孤寂沉默的城市里，命运的齿轮己经悄然转动，将他与那些隐藏在城市霓虹深处的孤独灵魂，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而此刻，他的相机里那张意外拍下的照片，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即将在平静的生活里，激起层层涟漪。
江焓抬头望了一眼被雨水模糊的城市天际线，轻轻叹了口气。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包快要被压扁的烟，想抽一支，却发现打火机早就被雨水浸湿了。
真是糟糕的一天。
但他不知道，更糟糕的，或者说，更意想不到的，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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