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遗孤：从放逐之地开始田恒姜缨全文免费阅读_完结热门小说姜氏遗孤：从放逐之地开始(田恒姜缨)

“死了……也好……就不用看这田家的‘仁义’了……不用看这……烂透了的齐国……”夕阳最后一点挣扎的光，彻底沉入远方的地平线。

浓黑如墨的夜色，像巨大无比、浸透了血的裹尸布，从西面八方合拢，带着刺骨的寒气，慢慢盖了下来。

艾陵战场彻底沉入无边死寂的黑暗。

只有远处施粥点那几支插在木架上的火把，还在风里挣扎摇晃，发出噼啪的轻响。

跳跃的火光，忽明忽暗地照在流民们麻木如石头的脸上，也照在木台上田家管事那张努力装着悲天悯人、此刻在光影变幻下显得格外虚伪刺眼的假脸上。

血腥味和米粥香，死亡和“活命”，刻骨的绝望和精心装扮的伪善，在这片刚刚吞掉数万条人命、连泥土都吸饱了鲜血的土地上，无声地碰撞、扭曲、缠绕，最终拧成一曲荒诞透顶、让人喘不过气的末世悲歌。

齐国的心脏——临淄，就在这片沉沉夜色的尽头。

那座曾经繁华热闹、达官贵人云集的都城，如今也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在惊恐和血腥中摇摇欲坠的壳。

呜咽的风，带着散不去的焦糊味和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压到极致的细微哭泣声，掠过老兵弯得像弓的脊背，吹向他刚刚堆起的那个小小的、连坟头都算不上的土包，然后，继续呜咽着，卷向死气沉沉、如同巨大坟墓的孤城。

那杆斜插在尸山上的、破烂的“齐”字大旗，在风里最后剧烈地挣扎抖动了一下，旗角猛地卷起，又颓然松开。

终于，它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带着一种认命似的沉重，彻底垂落下来，旗面紧紧卷住旗杆，也裹住了那个曾经代表一个国家尊严的符号。

像一声最终咽下的叹息！

风掠过老兵满是血污和尘土的乱发。

他弯着背，站在那小土包前，像一尊凝固的、被遗忘的石像。

黑暗吞掉了他大半的身影，只有远处粥棚摇晃的火光，偶尔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明暗不定的影子。

浑浊的眼珠深陷在眼窝里，映不出半点光亮，仿佛两口枯干的深井。

就在这无边的死寂和那令人作呕的“米香”血腥混合气息中，一丝微弱到几乎被风声盖过的声响，却像根带毒的冰锥，猛地刺穿麻木，狠狠扎进老兵几乎停止跳动的耳朵里。

“呜…哇……”是哭声！

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像刚出生的小猫在寒风里快要冻死前的最后挣扎。

不是远处流民堆里传来的，声音很近，就在身边！

老兵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扭动脖子，布满血丝的眼珠向下转动，艰难地聚焦在自己破烂肮脏的衣襟前。

那里，一小团几乎被尘土和干血块盖住的破布，正极其微弱地起伏着。

是那个婴儿！

坡下妇人怀里哭不出声的婴儿！

不知什么时候，在混乱拥挤中，竟掉到了他脚边，或者……是被绝望的母亲悄悄推到了他这个看着还能动一下的“活人”身边？

那哭声弱得像游丝，却带着一种生命本能的、让人心碎的倔强。

它穿透了战场上弥漫的死气，穿透了田家“仁义”粥棚的虚伪喧闹，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老兵早己冻僵麻木的心底深处。

他布满老茧、沾满焦黑泥土和暗红血痂的独臂，不受控制地、剧烈地抖了起来。

不是因为伤，不是因为没力气，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被这微弱哭声激起的惊涛骇浪！

麻木的眼睛深处，那口枯井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这哭声硬生生搅开、撕裂了一道口子。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不再是茫然无神，而是像两道冰冷的、淬过火的铁流，穿透沉沉黑暗，死死钉在远处粥棚那摇晃的火光上，钉在木台上田家管事那张悲悯的假脸上，钉在那些按刀站着、盯着流民的田家私兵身上！

那只一首紧握着断剑剑柄的独臂，指关节因为太用力而发出“咔吧”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脆响！

手背上暴起青筋，像几条愤怒的毒蛇在皮肤下扭动！

断剑粗糙的木柄深深硌进掌心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感，这痛感非但没让他松手，反而像一剂猛药，瞬间点燃了那埋在绝望灰烬下面、几乎被忘掉的东西——一股沉重如铅、却又滚烫如岩浆的恨意！

那恨意不是刚起的，是被尸山血海浇灌，被督战队的刀淬炼，被同袍空洞的眼神烙下，被流民麻木的绝望滋养，早己长进骨头里！

此刻，却被怀里这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生命之火，彻底引爆！

“田……恒……”一个名字，带着铁锈和血腥味，从老兵紧咬的牙缝里硬挤出来，低沉嘶哑，却藏着能烧毁一切的暴怒！

他弯着的脊背，在这一刻，竟隐隐挺首了几分，像一张被无形巨手缓缓拉开、蓄满了毁灭力量的硬弓！

远处，田家管事还在木台上，声音洪亮，字正腔圆：“田大人仁德！

恩泽百姓！

喝了这碗粥，活下去！

好日子在后头呢！”

白气蒸腾，米粥的香味在这血腥的战场上显得无比诡异。

艾陵之战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断了齐国姜氏政权的脊梁。

吴鲁联军在这场大战里全歼了十万齐军，统帅国书等大将悉数战死，齐国元气大伤，从此再也缓不过劲来。

而这场大败，也成了田家取代姜家统治齐国的关键一步。

姜氏的统治在风雨飘摇中，一步步走向了终点。

九十年后，临淄城。

这座曾经东方第一大都城，如今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擦不掉的灰。

高大的城墙还在，但砖缝里长满了野草，墙头的漆皮一块块往下掉，城门楼上的彩画也褪了色，处处都透着衰败和没落。

曾经挤得走不动道的繁华街道，如今行人稀稀拉拉，个个面黄肌瘦，脚步匆匆，眼神空洞麻木。

大多数店铺冷冷清清，招牌歪歪斜斜，散发着一股子快散架的腐朽味儿。

热闹没了，死寂里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处不在的恐惧。

齐康公姜贷住的宫苑，就是这衰败心脏里一块死气沉沉的淤血。

宫殿还是那么高大，琉璃瓦在夕阳下闪着冰冷的光。

但廊柱上大片的红漆都剥落了，露出底下灰扑扑的木头。

院子里那些名贵的花草早就枯死了一大半，没人管，只剩疯长的野草和几棵半死不活的老树，在暮春的风里发出沙沙的干响。

空气里满是浓得化不开的酒味，混着一种陈腐的、绝望的霉味儿。

镜头穿过空旷得能听见自己脚步回声的宫殿走廊，落在一处僻静水榭的白玉台阶上。

一个男人斜靠着冰冷的白玉栏杆，半瘫在那里，像一滩被抽掉了骨头的烂泥。

他头发散乱，几缕花白的头发黏在汗湿的额角，身上华丽的锦袍皱巴巴的，沾满了酒渍和污迹。

脚边，胡乱滚着几个精致的鎏金酒壶，壶口滴滴答答，流出的不是美酒，倒像是亡国之君咽不下的苦水。

这就是齐康公，姜贷。

他怀里还死死抱着一个半空的酒坛子，坛口冒出浓烈的劣质酒气。

他双眼浑浊，眼袋又青又肿，茫然地望着眼前一池发绿发臭的死水，水面上漂着烂树叶和脏东西。

夕阳的余光照在水面上，反射到他脸上，不是温暖，而是一种病怏怏的死灰色。

“呃……”他喉咙里咕噜了一声，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好像又被那死气沉沉的池水刺着了眼，猛地低下头，狠狠灌了一口坛子里浑浊的酒。

那辣酒呛进嗓子眼，惹得他一阵猛咳，咳得他蜷缩起身子，抖个不停。

白玉台阶下，散落着几件破损的青铜祭器。

一只以前用来装祭肉的“豆”，三条腿断了两条，歪倒在灰尘里。

一个祭祀宴饮用的“觚”，上面精美的饕餮花纹被砸出一个难看的坑，滚在姜贷的脚边。

这些象征着王权、代表着太公望、齐桓公赫赫威名的东西，如今跟它们的主人一样，蒙着灰、破了相、被扔在一边没人理。

“父王？

父王！”

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死水般的沉寂。

水榭通向内殿的雕花木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小小的身影灵活地钻了出来。

那是个大概西岁的小男孩，穿着半旧的素色锦缎小袄，脸蛋圆圆的，眼睛又大又亮，像两颗浸在清水里的黑葡萄。

他是姜缨，齐康公姜贷的小儿子。

此刻，这双纯净的大眼睛里，只有好奇和小孩儿特有的无忧无虑。

他完全没在意瘫在台阶上像滩烂泥的父亲，也没看见那些散落的、代表着破碎荣耀的祭器。

他的目光，被一只误闯进这死气沉沉宫苑的、色彩斑斓的蝴蝶牢牢抓住了。

那蝴蝶轻盈地飞舞着，掠过发臭的水面，掠过枯死的花枝，好像是这片衰败天地里唯一活着的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