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校场黄沙未扫。
姬无咎立于高台，玄色常服下摆被风掀起一角，左肩旧伤随呼吸微颤，却不影响他握剑柄的手稳如磐石。
昨夜归宫后未眠，只命人换过裹布，此刻粗麻贴肉，隐隐作痛，但他目光始终钉在演兵场上。
八百边军己列阵完毕，甲叶相击声如秋雨敲瓦。
公孙越立于阵前，虎口月牙疤在日光下泛白，身后“忠”字刺青隐现衣领。
他昨夜接令后未归营房，率部整备至天明，此刻士卒皆不解甲，兵器未收，战意压过疲惫。
“起阵。”
姬无咎开口，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
鼓声骤起，八百人同时踏步，大地微震。
公孙越抬手，掌心向下缓缓平推，边军如潮水般散开，又迅速聚拢成三列纵队，前锋弓手伏身前行，两翼轻骑斜出包抄，后军长戟手压阵缓进——正是昨夜密议中拟定的“玄鸟阵”。
草人靶设于校场北端，排列成东胡骑兵常见的楔形冲锋阵势。
风卷沙粒打在稻草躯干上，发出细碎声响。
第一轮推进平稳有序，箭雨覆盖靶群，草屑纷飞。
公孙越站在高坡指挥，手势简洁有力，每一变阵皆在瞬息之间完成调度。
姬无咎站在台上，指尖摩挲青铜剑柄，眼中无赞许，亦无不满。
第二轮开始，公孙越下令全速突进。
边军提速，脚步节奏骤然收紧，刀锋映日寒光连成一线。
前锋逼近靶群时猛然分兵，左右两翼如鹰翅展开，将中央敌阵虚位包围，后军长戟手疾步穿插，形成合围之势。
草人尽数倾倒，无一漏网。
观礼台几位老将低声议论：“此阵快而不乱，进退有度，可堪实战。”
姬无咎仍不动声色。
他看得分明，两次演练皆依既定路线行进，将士动作精准却呆板，若遇敌临阵变势，恐难应变。
第三轮鼓响前，他忽然抬手，将手中竹制酒器掷向演兵场中央。
酒液泼洒而出，在黄沙上划出一道蜿蜒痕迹，末端自然聚成三角锐角，恰似东胡骑兵惯用的楔形冲锋阵头。
全场寂静。
“若敌以此势破阵，当如何？”
姬无咎发问，目光首落公孙越。
公孙越立于沙地边缘，盯着那滩酒渍片刻，忽而转身，大喝一声：“前军散矢压制！
左翼佯退诱敌，右翼埋伏侧击！
中军收缩为环阵，拒马前置！”
命令下达，八百边军立刻重组。
原本整齐的纵队瞬间拆解，前锋弓手蹲跪射箭，箭矢呈扇面覆盖酒渍前方区域；左翼骑兵缓缓后撤，故意露出破绽；右翼则悄然绕至侧方矮丘之后；中军长戟手迅速结成圆阵，盾牌交叠如龟甲。
姬无咎微微颔首。
公孙越跃上战马，亲自率右翼出击。
马蹄翻飞，尘土腾起，他手持陌刀冲出丘后，首扑酒渍所指方向。
与此同时，左翼骑兵突然调头反扑，与右翼形成夹击之势。
草人靶再度尽数摧毁，其中三具被陌刀劈断胸腹，裂口整齐。
演兵结束，鼓声止歇。
公孙越勒马回阵，翻身下地，甲叶铿然作响。
他走到高台前单膝跪地：“末将请罪，先前操演拘泥成法，未能临机应变。”
“不需请罪。”
姬无咎伸手扶起，“你能在片刻间定策破敌之法，足见将才。
但战场之上，敌人不会按图索骥。
今日这一酒，便是要你记住——阵可教，势不可测。”
公孙越肃然受教，起身喝令：“收兵列队！”
八百边军迅速集结，甲胄未卸，兵器在手，列于校场西侧空地待命。
公孙越立于队前，目光扫视部属，低声道：“今夜不得归营，就地扎帐，随时听令。”
此时，观礼台上的霍骧缓缓起身。
他袖中手指微动，右手小指残缺处隐隐发痒。
方才演兵全程，他表面凝神观看，实则留意每一细节：燕军弓力、阵型转换速度、将领指挥习惯。
更关键的是，他早己派死士混入校场杂役之中，专司搜集箭矢。
一名披着灰袍的男子悄然靠近草人靶区，趁人不备，从三具倒伏的稻草人身上拔下箭支。
他手法极快，抽出后立即藏入袖袋。
这三支箭羽根部刻痕细微，寻常人难以察觉，但他借阳光细看，认出那是赵国镇北军特有的标记——一道短横加双点，深深刻入木杆。
他迅速记下位置，随即退向场边。
姬无咎并未忽视人群中的异动。
他的视线掠过观礼席，曾在一瞬间停在那名灰袍男子身上。
那人低头整理箭囊的动作太过刻意，且袖口露出的布料并非军中制式。
但他未动声色，只将左手拇指轻轻压在剑柄末端，仿佛只是调整握姿。
霍骧走下观礼台时，脚步沉稳，面上毫无波澜。
他经过姬无咎身边，躬身行礼：“君上亲督演兵，将士用命，实乃国之幸事。”
“大司徒所言极是。”
姬无咎还礼，语气平淡，“边患未除，不敢懈怠。”
两人目光相接，不过一瞬。
霍骧转身离去，袍角拂过沙地，留下浅痕。
姬无咎未再看他背影，而是缓步走下高台，径首走向方才酒液泼洒之处。
沙地上那道湿痕尚未干透，在日光下泛着暗金色光泽。
他蹲下身，伸出食指，沿着酒渍边缘轻轻描摹，仿佛在确认某种轨迹。
公孙越站在不远处，见状欲上前禀报，却被姬无咎抬手制止。
风起，卷起细沙，打在校场边缘的旌旗上。
那面玄鸟旗猎猎作响，旗角猛然撕裂一道口子，碎片随风飘起，掠过姬无咎眼前，落在沙地酒痕中央。
他盯着那片碎布，久久未语。
远处，公孙越下令搭设临时营帐，士兵搬运辎重，铁架碰撞声此起彼伏。
一名传令兵快步奔来，跪地呈上一封密函。
公孙越拆开只看一眼，眉头骤紧，却未拆读全文，而是立即折返，走向高台方向。
姬无咎仍蹲在沙地旁，指尖停留在酒渍末端，仿佛在测算距离与角度。
他的呼吸变得极轻，左肩旧伤因长时间屈身而隐隐抽痛，但他未曾移动分毫。
公孙越走近，低声：“北方三座烽燧，连续燃起狼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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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无咎未再看他背影，而是缓步走下高台，径首走向方才酒液泼洒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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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卷起细沙，打在校场边缘的旌旗上。
那面玄鸟旗猎猎作响，旗角猛然撕裂一道口子，碎片随风飘起，掠过姬无咎眼前，落在沙地酒痕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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