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攥着竹笔的手紧了紧，竹纤维硌得掌心生疼——这不是梦。
吼他的是个络腮胡大汉，腰间别着把斧子，斧刃上还沾着木屑，看打扮是工头。
大汉见他不动，又要瞪眼，栾克格莫赶紧往后退了半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发颤：“刚、刚数错了，再核一遍。”
他翻开竹本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是毛笔字，却不是他的笔迹：“今日卯时，运至松木二十根，杉木十五根，皆短寸许……”短寸许？
栾克格莫心里咯噔一下。
他抬眼看向工人们扛的木梁，那木头粗细不均，靠近端头的地方明显比中间细了一圈，看着就不对劲。
他往前走了两步，假装看木梁上的标记，手指悄悄量了量——按竹本子上记的“松木长丈二”，这根梁实际只有丈一尺八，确实短了两寸。
“王头，”他尽量模仿着竹本子上的语气，朝络腮胡大汉拱了拱手，“这松木好像比昨日送来的短了些，要不量量？”
王头眼睛一斜：“量啥？
都是按王爷定的尺寸运的，你个记账的瞎操心！”
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赶紧记！
耽误了工期，王爷怪罪下来，你担待得起？”
“担待不起才要记清楚。”
栾克格莫捏了捏掌心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镇定了些，“王头你看，这梁要是短了，架上去的时候榫头就嵌不牢，万一以后塌了——呸！
乌鸦嘴！”
王头打断他，却下意识看了眼木梁，眼神有点虚，“少啰嗦！
让你记就记！”
栾克格莫没再争，低头在竹本子上写“松木二十根，实测丈一尺八”，旁边画了个小小的“？”。
他注意到竹本子最后几页记着些奇怪的账：“月支米三石，内二石入王头家买铁钉百斤，实得七十斤”——这分明是克扣物料。
正写着，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几个穿着锦袍的人骑着马过来，为首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白无须，眼神却冷得像冰，腰间挂着块玉牌，上面刻着个“刘”字。
工地上的人瞬间都停了手，齐刷刷地低头。
“兴王府宫室督造，进度如何？”
年轻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压迫感，目光扫过工地，最后落在栾克格莫身上，“你是记账的？”
栾克格莫心里跳了跳——南汉皇室姓刘，这人多半是皇族。
他赶紧躬身：“是，小人负责记用料账目。”
“账本拿来。”
年轻人伸出手。
栾克格莫把竹本子递过去，王头在旁边脸都白了，偷偷瞪他。
年轻人翻着本子，眉头越皱越紧，翻到最后几页时，手指停在“米三石入王头家”那行字上，抬眼看向王头：“本王拨的米，是给工匠们果腹的，怎么入了你家？”
王头“噗通”跪下来：“王爷饶命！
是、是小人记错了！
那是小人自家的米，跟王爷拨的没关系！”
“记错了？”
年轻人冷笑一声，把本子扔给身边的随从，“去查查粮仓的账，看看这个月发了多少米。
再把所有木构件都量一遍，少一寸，就从你身上割一寸肉来抵。”
王头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磕头。
栾克格莫站在旁边，手心全是汗——这年轻人竟是个王爷，而且看着极不好惹。
年轻人又看向栾克格莫：“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栾克格莫。”
他报上名字时，心里有点发慌，不知道这名字在这儿合不合适。
“怪名字。”
年轻人挑眉，“你倒是敢记。”
他顿了顿，“本王是靖王刘晟。
这宫室要是建不好，第一个问罪的是王头，第二个就是你这记账的——记不清账，跟同流合污没两样。”
刘晟？
栾克格莫心里一动。
他模糊记得南汉历史上有个叫刘晟的，后来成了皇帝，以狠辣出名。
没想到刚穿越过来就撞上这么个硬茬。
刘晟走后，王头被随从押去查账，工地上没人敢说话。
小林……不对，现在没小林了。
栾克格莫蹲在地上，看着掌心的玉佩，突然想起办公室里那本《延庆观营造清册》，想起那行“南汉大宝三年，督造兴王府宫室”——原来不是巧合。
傍晚收工时，一个老工匠凑过来，递给他半个窝头：“栾小哥，你胆子真大。
王头克扣物料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的记账先生要么装瞎，要么被他赶走，你敢写下来，不怕他报复？”
栾克格莫接过窝头，干得噎人：“不记清楚，房子塌了怎么办？”
老工匠叹口气：“塌了？
王爷只看工期，谁看房子牢不牢？
这宫室是要给皇上的弟弟越王住的，越王骄奢，催得紧，王头才敢趁机克扣。”
他压低声音，“靖王虽狠，可他在朝中势力不如越王，未必护得住你。”
栾克格莫咬了口窝头，没说话。
他知道自己现在处境危险，不记账是死，记了账可能死得更快。
但他是干这个的，看着一堆糊涂账和偷工减料的木构件，实在做不到装瞎。
夜里躺在工棚的草席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掌心的玉佩又开始发烫，这次却没再出现异象，只是那榫卯纹路好像更清晰了。
他摸了摸纹路，突然想起现代的成本核算表——王头克扣的不仅是米和铁钉，木构件短寸、木料以次充好，这些加起来，怕是能贪走一半的工程款。
如果能把这些账一笔笔算清楚，拿到刘晟面前，或许能有转机？
可刘晟信不信任他？
就算信了，越王那边会不会找他麻烦？
黑暗里，栾克格莫攥紧了拳头。
不管怎么说，先把账算明白——这是他唯一会做的事，也是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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