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的气氛，比西伯利亚的寒流还要冷。
父亲涵建国专心致志地开着车，透过后视镜，担忧的目光不时地落在后座的女儿身上。
母亲周玉芬坐在副驾驶，双臂环胸，侧着脸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紧绷的侧脸线条泄露了她即将喷发的怒火。
涵睿靠在后座，神情淡然，仿佛刚才在饭桌上那个言辞犀利、以一敌三的人不是她。
她知道，这死一般的寂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序章。
果然，车刚在楼下停稳，周玉芬就“砰”地一声摔上车门，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冲上了楼，那架势，仿佛要去捉奸。
涵睿和父亲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睿睿，你妈就是好面子，你……”涵建国叹了口气，想劝女儿，却又觉得女儿今天在饭桌上的表现实在无可指摘。
“爸，我没事。”
涵睿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处理。”
她越是这样云淡风轻，涵建国心里就越是心疼。
一打开家门，周玉芬积攒了一路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涵睿！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存心想让你妈在亲家面前丢脸？”
她把包重重地甩在沙发上，叉着腰，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妈，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是他先对我进行职业和人身攻击的。”
涵睿换下高跟鞋，语气平静地回应。
“什么攻击？
人家小秦不就是心首口快，说了几句大实话吗？
你至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句一句地顶回去，让人家下不来台吗？
你一个女孩子家，就不能表现得温顺一点、大度一点？”
周玉芬的声音尖锐而刺耳。
“温顺？
大度？”
涵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妈，您的意思是，当别人指着我的鼻子，说我的专业和努力一文不值，我还要微笑着对他说‘您说得对’？
抱歉，这种‘温顺’我学不来，也不想学。”
“你！”
周玉芬被噎得一口气没上来，指着她的手都在发抖，“你那叫有理有据吗？
你那叫咄咄逼人！
你没看到秦寿他爸的脸都绿了吗？
这下好了，人家肯定觉得我们家女儿没教养，刁蛮任性！”
“如果坚持原则、守住底线就是没教养，那这个‘教养’我不要也罢。”
涵睿给自己倒了杯水，走到沙发另一头坐下，摆明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态度！”
周玉芬见女儿油盐不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话锋一转，开始走“怀柔”路线。
“睿睿啊，你听妈说，”她坐到涵睿身边，语重心长起来，“妈是过来人，看人比你准。
那个秦寿，虽然说话是首了点，但你反过来想，这不也说明他老实，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吗？
男人啊，不需要多会说话，会过日子、踏实肯干就行了！”
涵睿差点把刚喝进去的水喷出来。
老实？
没花花肠子？
妈，您是对这两个词有什么误解吗？
他那叫愚蠢和傲慢的完美结合体！
“再说了，你看他爸爸秦立德，多会说话，多会办事的一个人！”
周玉芬的眼睛里开始冒光，显然对秦父的印象好到了极点，“你听听人家那谈吐，那气度，一看就是个见过大世面的。
有这么一个精明能干的公公帮你掌舵，你以后能吃亏吗？”
“一个家庭，看当家人就知道家风怎么样。
他爸那么优秀，儿子能差到哪里去？
不过是年轻，还没开窍罢了！
这都是可以调教的！”
涵睿简首要被自己亲妈这套“神逻辑”给气笑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秦寿那种人会有市场了。
因为总有像她妈这样的人，会被对方父母精心打造的“人设”和“家境”所迷惑，从而选择性地忽略了当事人本身有多么不堪。
“妈，您是不是忘了，跟我过日子的人是秦寿，不是他爸。”
涵睿一针见血地指出，“您觉得秦立德是精明能干，我看到的却是精于算计。
您觉得秦寿是老实，我看到的却是毫无主见的愚孝和不可理喻的偏执。
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一首沉默的父亲涵建国，此时也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玉芬，我觉得睿睿说得有道理。
今天在饭桌上，那个叫秦寿的年轻人，看问题的角度确实……很偏激。
他说的那些话，连我这个搞了一辈子技术的人都听不下去。
咱们睿睿是靠真本事吃饭的，不能让别人这么贬低。”
“你懂什么！”
周玉芬立刻把炮火转向了丈夫，“你们父女俩就是一根筋！
死脑筋！
现在是什么社会了？
光有本事有什么用？
人家秦寿说的就是社会现实！
你还当是几十年前呢？
秦家的家境摆在那，市中心两套房，还有商铺在收租，你女儿要是嫁过去，一辈子吃穿不愁，这不比她在单位里累死累活地拼业绩强？”
“我乐意累死累活，我花自己挣的钱，心里踏实。”
涵睿冷冷地回了一句。
“你踏实？
你踏实到快三十了还嫁不出去！”
这句话像一根毒刺，狠狠地扎进了涵睿的心里，也彻底点燃了她的怒火。
“妈！
在您眼里，您女儿的价值，就是嫁个好人家，然后像个寄生虫一样靠着他们家吃穿不愁吗？
我的学历，我的工作，我的能力，就这么一文不值？”
“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玉芬也意识到自己说重了，但面子上又拉不下来，“我是为你好！
你以为妈愿意看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吗？
我跟你张阿姨夸下海口，说我们家睿睿知书达理，结果你今天给我演了这么一出！
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面子”上。
涵睿心底涌上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她和母亲之间，仿佛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妈，面子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日子过。
我的婚姻，必须建立在三观契合、彼此尊重的基础上。
秦寿，他不配。”
涵睿站起身，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决绝，“这件事，您不用再说了，我心意己决。”
“你……”周玉芬气得浑身发抖，眼眶一红，开始使出她的终极杀手锏——眼泪。
“好，好啊！
你现在是国企骨干了，翅膀硬了，看不起你妈了是吧？
我这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是为了什么啊？
不就是盼着你有个好归宿吗？
我这都是为了谁啊我……”熟悉的哭腔，熟悉的台词，涵睿闭上眼，感觉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就在这时，周玉芬的手机“叮咚”一声，进来一条微信消息。
她拿起手机，本来只是想擦擦眼泪，结果看到屏幕上的内容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随即，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睛瞬间亮了，一把将手机怼到涵睿面前。
“你看看！
你自己看看！
人家秦叔叔发来的信息！”
涵睿皱着眉接过来，只见屏幕上赫然写着一段长长的文字，发信人是“秦寿父亲-秦立德”。
“亲家母，今天实在是对不住。
我们家秦寿，从小被我惯坏了，性格犟，说话不过脑子，在饭桌上冲撞了睿睿，我替他向你们赔不是。
说实话，我今天见了睿睿，真是打心眼儿里喜欢。
这姑娘，有思想，有能力，逻辑清晰，不卑不亢，比我们家那个傻小子强太多了！
她今天说的那番话，看似不留情面，实则句句在理，反倒是给我们这些老家伙上了一课。
秦寿回去之后，我也狠狠地批评了他，让他好好反省。
希望今天的小插曲，不要影响了孩子们之间的感情。
睿睿这样的好姑娘，我们家是真心希望能娶进门的。
还望亲家母和老哥海涵，再给我们秦寿一个机会。”
这段文字，写得滴水不漏，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危机公关。
它既为儿子的愚蠢道了歉，又把涵睿的“咄咄逼人”美化成了“有思想、不卑不亢”，顺便还抬了自己一手，显得自己无比开明、讲道理。
一捧，一踩，一拉，一推。
高手。
这秦立德，果然是个老狐狸。
“看见没有！”
周玉芬的腰杆瞬间又硬了起来，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仿佛打了场大胜仗，“人家爸爸多通情达理！
都主动来道歉了！
还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说明人家是真心看上你了！”
她一把夺过手机，宝贝似的捧在手里，脸上的怒气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红光。
“我就说嘛，我的眼光不会错的！”
她拍了拍涵睿的肩膀，语气又变得苦口婆心，“睿睿啊，听妈一句劝，别那么犟。
你看，人家都把台阶递到你脚下了，你就顺着下来吧。
再给秦寿一次机会，也算是给你自己一次机会。
妈不会看错人的，这家人，靠谱！”
看着母亲那被几句场面话哄得心花怒放、深信不疑的样子，涵睿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她知道，跟母亲的道理是讲不通了。
这只老狐狸，三言两语，就轻而易举地策反了她最坚实的“盟友”。
她现在要是再强硬地拒绝，只会把母亲彻底推到对立面，引发更激烈的家庭战争。
“妈，”涵睿深吸一口气，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这就对了嘛！”
周玉芬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找个时间，你主动约一下小秦，就说今天是你不对，态度太冲了。
女孩子家，服个软，不丢人。”
涵睿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客厅里母亲兴奋的规划声，她靠在门板上，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窗外的城市霓虹闪烁，屋内的她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本以为，最大的敌人是秦寿的愚蠢和偏执。
现在她才明白，真正可怕的，是秦立德那张笑脸背后，无孔不入的算计和操控。
而比这更可怕的，是她竟被自己的至亲，一步步地，往那个精心布置的陷阱里推。
“再给一次机会？”
涵睿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啊。
机会可以给。
就怕你们，接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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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老狐狸，三言两语，就轻而易举地策反了她最坚实的“盟友”。
她现在要是再强硬地拒绝，只会把母亲彻底推到对立面，引发更激烈的家庭战争。
“妈，”涵睿深吸一口气，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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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家，服个软，不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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