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黑色的伞，像是一个隐秘的开关。
自那个雨天之后，王齐齐感觉自己和陈玥嵊之间，那层坚不可摧的、名为“陌生”的冰壳，似乎被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裂缝很小，不足以让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而入，却足以让一些微妙的气息渗透进来，搅动了她原本平静如湖面的大学生活。
她不再仅仅是从李萌口中听说那个“物理系的神仙”，也不再只是远远看着那个在实验室窗边或图书馆长桌前的模糊侧影。
那个身影现在有了具体的声音——他说“写得不错”；有了具体的温度——伞下那片隔绝了风雨的、带着他清冽气息的小空间；有了具体的细节——他肩头被雨水洇湿的布料，和他握着伞柄的、骨节分明的手指。
这些碎片在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放，像一部被精心珍藏的默片，每一个镜头都被擦拭得清晰无比。
然而，现实并未因此而变得戏剧化。
他们并没有因此而熟络起来，没有交换联系方式，更没有出现小说里常见的、频繁的“偶遇”。
陈玥嵊依旧是那个行踪固定、神情淡漠的陈玥嵊。
周三下午三点一刻，他依然会准时出现在实验室窗边，目光追随那个抱着书从海棠花下走过的身影，短暂的一两分钟，如同精密钟表的一个固有程序。
偶尔在图书馆遇见，他也依旧是那副沉浸在公式与符号世界里的样子，身边堆叠着令人望而生畏的专著。
只是，王齐齐发现，他桌上出现《麓苑青年》的频率，似乎高了一些。
不再仅仅是“偶尔”、“随手翻翻”。
有时是她刚发表了一篇新的散文，过两天就能在图书馆他那张固定的桌子上瞥见那本熟悉的浅蓝色刊物；有时是她的一首小诗在文学社的内部交流会上被朗读，没过多久，那本登载了那首诗的社刊，也会悄然出现在他那些物理书籍的旁边。
它们总是安静地待在那里，像是无意间混入礁石中的贝壳，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固执地存在着。
他从不就上面的内容与她交流，那天雨中的评价仿佛只是一个偶然的、不会再重复的意外。
他看完，或者根本没看，只是放在那里，然后离开时，有时会带走，有时则依旧“遗忘”在桌上。
这种沉默的、近乎固执的“关注”，比任何首白的言语都更让王齐齐心绪不宁。
它像一首没有歌词的旋律，在她心底反复吟唱，引发出无数猜测和回响。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欣赏？
是习惯性的收集资料？
还是……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属于理科天才的怪异癖好？
她不敢问，也无从问起。
这种纠结的心情，最终流淌到了她的笔尖。
在又一次看到那本最新的校刊出现在他常坐的位置后，她回到宿舍，熬夜写下了一首新的诗。
诗题叫《沉默的坐标系》。
她在诗里，试图用她所能理解的、带着理科色彩的意象，去描绘那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她写“你是一组沉默的坐标，定义我所有流浪的轨迹”，写“公式是栅栏，围起一片无人区，唯独允许意象的春风，偶尔叛逃入境”，写“我在感性的象限里求解，答案是你始终如一的，未知的凝视”。
这首诗比她以往的任何作品都更加晦涩，也更加大胆。
它几乎是对那个雨天和后续所有微妙瞬间的一次隐晦的回应和拷问。
写完后，她看着稿纸上那些跳跃的、带着试探意味的字句，心跳如鼓。
她几乎能预见到，当这首诗发表在校刊上，再次出现在他堆满论文的桌上时，可能会引发的、她既期待又害怕的某种“后果”。
---与此同时，在物理系低年级的一门主干课《电磁学》的课堂上，也发生着一些不为文学院学生所知的“轶事”。
授课的是一位以严格和毒舌著称的老教授，姓严。
严教授喜欢在课上随时提问，问题往往刁钻，旨在打击学生们的盲目自信，让他们明白学海无涯的道理。
大部分学生对他又怕又敬，课堂气氛常常因为他的随机提问而显得凝滞。
这一天的课，讲到了静电场中的高斯定理应用。
严教授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复杂的电荷分布模型，推了推眼镜，锐利的目光扫过台下。
“那么，对于这个非对称的带电体系，如何选取合适的高斯面，才能最简洁地求出这一点的场强呢？”
他停顿了一下，视线在几个平日里表现活跃的学生脸上掠过，看到他们或低头或回避的眼神，嘴角似乎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后排靠窗的一个位置上。
“陈玥嵊，”他点了名，声音不高，却让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你来回答。”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角落。
陈玥嵊坐在那里，姿势很放松，并没有因为被点名而显出任何紧张。
他面前甚至没有摊开课本，只有一本摊开的、看起来像是课外读物的厚书，和一张写满了演算过程的草稿纸。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教授，几乎没有思考，便清晰地说道：“可以构造一个经过该点的、不规则闭合曲面，利用场强叠加原理和高斯定理的微分形式，分区域积分。
或者，”他微微停顿，似乎在组织更简洁的语言，“将其视为几个典型带电体的组合，利用己知结论和矢量叠加，计算量会更小。”
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稳，叙述的逻辑严密得如同教科书。
不仅给出了方法，还比较了优劣。
教室里一片寂静。
有同学在偷偷翻书，试图理解他话里的含义。
严教授盯着他看了几秒，镜片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那里面没有赞许，也没有不满，更像是一种……审视。
“嗯。”
教授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算是认可了他的答案，却没有继续深入，转而开始讲解另一种常规思路。
下课后，几个同学围到陈玥嵊桌旁，七嘴八舌地讨论刚才的问题。
“嵊哥，你刚才说的那个微分形式积分，课本上好像没细讲啊？”
“你看的这是什么书？
《经典场论》？
我的天，这才大二……怪不得严老头都没话说了。”
陈玥嵊只是淡淡地应着，手上利落地收拾着东西。
他将那本厚厚的《经典场论》和草稿纸塞进背包，拉上拉链，准备离开。
就在他站起身时，一张对折的、略显花哨的纸片，从他那本《经典场论》的书页里滑落出来，轻飘飘地掉在了地上。
旁边一个眼尖的男生弯腰捡了起来，下意识地展开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
那不是什么草稿，也不是什么公式图表。
那是一页从校刊上小心裁剪下来的诗歌页面。
浅蓝色的底纹，上面是整齐的印刷字体。
最上方，是诗的标题《沉默的坐标系》，而标题下方，赫然印着作者的名字——王齐齐。
捡到纸片的男生表情变得极其古怪，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想笑又不敢笑，看看纸片，又看看一脸平静的陈玥嵊，嘴巴张了张，没能发出声音。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张薄薄的纸片上。
陈玥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他的目光落在那张诗页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既没有被撞破秘密的尴尬，也没有任何解释的意图。
他伸出手，语气平淡无波：“我的。”
那男生如梦初醒，赶紧把纸片递还给他，表情依旧有些滑稽。
陈玥嵊接过诗页，看也没看，重新对折好，动作自然得像只是捡起一张普通的书签，然后将其夹回了那本深奥的《经典场论》之中。
接着，他背起背包，在一片诡异的寂静和无数道探究的目光中，步履从容地走出了教室。
他一离开，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我靠！
我看见了什么？
陈玥嵊在看诗？
文学院王齐齐的诗？”
“《沉默的坐标系》？
这什么情况？”
“他不是整天只知道泡实验室和看那些天书一样的理论吗？
居然……怪不得上次有人看到他和文学院那个挺有名的女生一起撑伞……隐藏得够深啊！”
八卦如同落入油锅的水滴，迅速在物理系低年级的几个班级里溅开、蔓延。
“冷面天才陈玥嵊疑似暗恋文学院才女王齐齐”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反差实在太大了，大到足以颠覆所有人对他的认知。
而此刻，事件的男主角，正走在去往实验室的路上。
秋日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漠，仿佛刚才教室里那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
只是，无人知晓，在他那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大脑里，在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定理之间，是否正回荡着某首诗里的句子，比如——“你是一组沉默的坐标，定义我所有流浪的轨迹”。
理性世界的坚固壁垒，似乎正被一些柔软而感性的东西，悄无声息地侵蚀着。
而这场发生在《电磁学》课堂上的意外，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所激起的涟漪，终将不可避免地，扩散到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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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并没有因此而熟络起来，没有交换联系方式，更没有出现小说里常见的、频繁的“偶遇”。
陈玥嵊依旧是那个行踪固定、神情淡漠的陈玥嵊。
周三下午三点一刻，他依然会准时出现在实验室窗边，目光追随那个抱着书从海棠花下走过的身影，短暂的一两分钟，如同精密钟表的一个固有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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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张薄薄的纸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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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落在那张诗页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既没有被撞破秘密的尴尬，也没有任何解释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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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生如梦初醒，赶紧把纸片递还给他，表情依旧有些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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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背起背包，在一片诡异的寂静和无数道探究的目光中，步履从容地走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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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
我看见了什么？
陈玥嵊在看诗？
文学院王齐齐的诗？”
“《沉默的坐标系》？
这什么情况？”
“他不是整天只知道泡实验室和看那些天书一样的理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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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无人知晓，在他那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大脑里，在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定理之间，是否正回荡着某首诗里的句子，比如——“你是一组沉默的坐标，定义我所有流浪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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