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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三日，楚紫萱才寻到机会再次入宫。

这次她特意绕到了翰林院附近，听说这几日宫里正在修纂典籍，调了不少识文断字的宫人帮忙，她思来想去，觉得觉得那个叫阿言的小宫人应当也会被调去。

果然，在一处僻静的回廊下，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此时的温陌言正低头整理着散落一地的书卷，单薄的肩背在寒风中显得格外伶仃。

“阿言！”

楚紫萱提着裙子，小跑过去，“好巧，又遇见你啦！”

温陌言抬起头，眼中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喜，随即又迅速垂下眼帘：“楚姑娘。”

他手忙脚乱地行礼，却被楚紫萱一把拉住。

“都说啦不用多礼。”

说着，她便蹲下身帮他捡书，却惊喜的发现，这些都是些兵法国策，不由惊讶，“你在整理这些书？”

温陌言含糊应了一声，随后让一卷《兵法概要》不小心从手中滑落。

书页散开，露出了密密麻麻的批注。

楚紫萱赶忙拾起书卷，看到页边苍劲有力的字迹，不禁惊叹：“这些批注是你写的？”

温陌言故作慌乱，想要夺回书卷，嘴上更是紧忙解释：“奴才...奴才不敢妄议兵事...说得真好！”

楚紫萱才不管温陌言的解释，双眼发光，竟是看得入神，“‘兵者诡道’这一句，我爹爹也常说用兵贵在出奇制胜，和你批注的意思一模一样！”

温陌言暗中勾唇，可面上却仍是一副惶恐模样：“姑娘谬赞，奴才只是胡乱写写...才不是胡乱写的！”

楚紫萱兴奋地指着另一处批注，“这里说‘十则围之，五则攻之’也要看天时地利，不能一味照搬古法。

我哥哥就从来想不到这一层！”

她说完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阿言，你这么有才华，怎么就在这儿整理书卷呢？”

温陌言却只能苦笑着摇头：“奴才身份低微，能有个差事己是万幸。”

楚紫萱本来还要说什么，却见一个太监端着笔墨纸砚匆匆走了过来，看见温陌言便喝道：“那个谁！

愣着做什么？

还不快把《西域图志》送到集贤殿去！”

温陌言闻言，连忙躬身应下，随后抱起一摞书卷就要走。

楚紫萱见状，也跟着抱起几本书跟了上去：“我正好要去集贤殿附近，帮你拿一些。”

“这如何使得...”温陌言虽面上故作推辞，心里却计算着路线：集贤殿附近有条僻静宫道，最是适合“偶遇”。

果然，行至半路，忽然一阵狂风卷过，吹散了楚紫萱怀中的书卷。

她慌忙去捡，却不防袖中掉出一方绣着萱草的手帕。

温陌言抢先一步拾起手帕，指尖轻轻摩挲上面的纹路：“这帕子...很别致。”

楚紫萱脸一红，夺过帕子塞回袖中：“丫鬟随便绣的。”

随后连忙转移话题，“你快看看，可少了什么书？”

温陌言清点书卷，眉头微蹙：“似乎少了一卷《西域风物志》...”他抬眼望向来的方向，“许是落在刚才那个路口了。”

“我去找！”

楚紫萱说着转身就要跑，却被温陌言拉住衣袖。

“不敢劳烦姑娘，奴才自己去寻便是。”

“一起去！”

楚紫萱反手拉住他的手腕，“两个人找得快些。”

温陌言垂眸看着握住自己手腕的小手，暖暖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衫传来，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己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人这般自然地触碰过他，在冷宫中就连母妃的拥抱都是带着绝望凉意的。

“那...有劳姑娘了。”

他回过神低声说着，随后便任由她拉着往回走。

二人沿路仔细寻找，果然在转角处找到了散落的书卷。

楚紫萱开心地拾起书，随后却“咦”了一声：“这不是《西域风物志》，是...《北辰律例》？”

温陌言心中冷笑，心道，自然是墨影趁乱调换了书卷。

可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是奴才看错了...真是该死...这有什么！”

楚紫萱不以为意地拍拍书上的灰，“反正都是要送去的书嘛。”

说着，她似是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阿言，你既然这么懂兵法，能不能...教教我？”

温陌言怔住了。

他明显没有想到，这将军嫡女会不按套路出牌，因此这并不在他的算计之内。

“奴才怎配...配得很！”

楚紫萱扯住他的衣袖，眼睛却亮得惊人，“我爹爹和哥哥总说女子不必学这些，可是我真的喜欢！

你就教教我嘛，我...我可以给你带好吃的作为报答！”

温陌言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忽然间有些恍惚。

他想起冷宫中那些发霉的兵书，想起母妃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言儿，楚家军...或许是你唯一的希望...”是啊，楚家。

镇守边关十年的楚家军，北辰国最锋利的一把刀。

他需要这把刀。

“若是姑娘不嫌弃...”温陌言垂下眼帘，将眼中的算计掩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奴才愿为姑娘讲解一二。”

楚紫萱欢喜得几乎跳起来，急忙拉着他到一旁避风的亭子里，掏出随身带的纸笔：“正好我有些问题想请教！

《孙子兵法》里说‘投之亡地然后存’，可是爹爹说用兵最重要的是保全将士性命，这不是矛盾了吗？”

温陌言看着少女认真的模样，心中那点算计忽然有些动摇。

但这样的异样被他很快压了下去，稳了稳心神后，这才徐徐道来：“孙武此言，非是教人轻掷将士性命，而是说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讲得深入浅出，有时候他也会故意说错一两处，等楚紫萱发现纠正，然后再露出钦佩神色。

阳光透过亭柱照在二人身上，竟让人有了那么几分岁月静好的错觉。

暗处，墨影无声地叹了口气。

主子这戏做得也太真了些，真到连他这个自幼跟在主子身边的影子，都快要相信三皇子是真的喜欢和这小丫头讨论兵法了。

一个时辰后，楚紫萱才惊觉时辰不早，起身匆匆告别。

温陌言站在亭中目送她远去，首到那一抹嫣红彻底消失在校场尽头依旧没有挪动。

“主子。”

墨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温陌言身后轻声提醒：“长安公主往这边来了。”

温陌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嘲：“来得正好。”

他故意在亭中多留片刻，就是算准了时间与公主仪仗“偶遇”。

温玉瑶果然一眼看见了他，顿时柳眉倒竖：“好个奴才！

竟敢在此偷懒！”

温陌言躬身行礼，姿态谦卑至极：“奴才奉旨整理书卷，不敢偷懒。”

“整理书卷？”

温玉瑶冷笑，“本宫看你是在此私会哪个宫女吧！”

她说着，忽然瞥见石凳上落着一方绣帕，上面绣着精致的萱草纹样。

“这是...”温玉瑶拾起绣帕，脸色骤变，“楚紫萱的东西？”

温陌言低头掩去眼中得色。

方才他故意用书卷带落楚紫萱的绣帕，等的就是这一刻。

“奴才不知...”他故作惶恐，“许是方才路过此处的哪位姑娘落下的...”温玉瑶一把将绣帕摔在他脸上：“好个不知廉耻的野丫头！

才入宫几日就敢私会宫人！

本宫这就去告诉母妃！”

首到公主仪仗怒气冲冲地远去。

温陌言这才缓缓首起身，拾起地上的绣帕。

帕上还残留着少女身上淡淡的馨香。

墨影再次出现，看着公主仪仗离开的方向低声道：“主子这步棋是否太过冒险？

若是贵妃深究...她不会。”

温陌言摩挲着绣帕上的萱草，“贵妃要拉拢楚家，岂会因这等小事与楚家交恶？

最多不过斥责几句罢了。”

他要的就是这“斥责几句”，这会让楚紫萱觉得连累了他，从而心生愧疚。

墨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声道：“属下只是觉得...楚姑娘她...觉得她待我是真心？”

温陌言冷笑一声，将绣帕仔细折好收入怀中，随后才说道：“这深宫中，最不值钱的就是真心。”

说罢，他转身走向冷宫方向，夕阳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

“告诉冷宫那边，今晚不必送饭了。”

温陌言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似乎是在说一件普通不过的日常：“饿一顿，才像是个被责罚的模样。”

墨影望着主子决绝的背影，只能无声地叹了口气。

楚家小姑娘毫无保留的善意，却被他的主子碾碎成通往权力顶端的垫脚石。

楚家那位小太阳般明亮的小姑娘，怕是也注定了暖不化自己主子这块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