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道纪源

天风王国，青林城。

时值深秋，萧瑟寒风卷过李家大宅的飞檐翘角，刮下几片枯黄瓦松，更添几分寥落。

演武场上，一众李家子弟屏息凝神，目光灼灼地盯着场中激斗的两人。

拳风呼啸，气劲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那是李家年轻一代最出色的两人，李龙与李虎，正在为三日后的“矿脉争夺战”名额全力相搏。

高台之上，几位家族长老抚须颔首，眼中流露出对家族未来的些许期盼。

然而，这一切的喧嚣、激荡、期盼，都被演武场最边缘角落的一道身影隔绝在外。

那是一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旧衫。

他靠坐在冰冷的石墩上，眼眸微阖，似在假寐。

阳光穿过枯枝，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古井无波的深邃。

他叫李慕玄。

一个在李家几乎被遗忘的名字。

资质鲁钝，修行缓慢，常年徘徊在锻体一重，与场上那些至少锻体三重的子弟相比，宛若云泥。

“呵，又是李慕玄这个废物。”

“每次族比都来，次次垫底，也不知来做什么。”

“怕是来看个热闹，毕竟除了这里，他也没别处可去。”

细微的讥讽声如同毒蛇的信子，从几个旁系子弟口中吐出，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有人面露不屑，有人摇头轻蔑，更多的人则是漠然，仿佛那少年只是一块无关紧要的背景石头。

高台上的长老们自然也听到了，三长老李威眉头微皱，瞥了那角落一眼，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随即又将全部注意力投回场中龙争虎斗。

李慕玄的存在，于家族而言，近乎一种无言的耻辱。

李慕玄对此恍若未闻。

或者说，这些声音于他而言，渺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蚊蚋低鸣。

他的意识深处，正是一片浩瀚无垠、破碎凌乱的汪洋。

无数模糊不清的碎片如同星辰陨灭后的尘埃，漂浮沉沦。

那是比万古更加悠远的死寂，是纪元倾覆时的哀鸣，是星辰崩灭、大道轮转的残响。

偶尔，会有几块较大的碎片碰撞，迸发出稍纵即逝的微弱光芒，映照出一些匪夷所思的片段：一只巨手横跨星域，捏爆烈阳；一座古塔镇压混沌，吞吐寰宇；一道孤傲背影立于时空尽头，脚下是亿万神魔的尸骸…还有一声若有若无，仿佛贯穿了无尽轮回的叹息。

就在这时——“肃静！”

一声蕴含威严的沉喝打断场中比试，也稍稍惊动了李慕玄那片死寂的意识海。

只见大长老李雄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李慕玄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李龙，李虎，你二人表现甚佳，三日后，代表我李家出战城西矿脉争夺战，可有异议？”

李龙李虎面露狂喜，轰然应诺：“弟子无异议！”

李雄点头，随即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冷硬：“李慕玄！”

角落里的少年眼睫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那片浩瀚破碎的意识海微微泛起涟漪，但并未彻底苏醒。

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过分苍白的脸，眼神依旧空茫。

“你，资质平庸，修为不前，于家族无益。”

李雄的声音冰冷，字句如刀，“族内决议，将分配于你的那份‘凝气散’，收回，转赐予李虎，助他备战。

你，可有话说？”

此言一出，场下先是一静，随即响起一片低低的哗然。

凝气散虽只是最低等的修炼资源，但对于他们这些底层子弟而言，也是珍贵之物。

如此公然剥夺，近乎羞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慕玄身上，有怜悯，有嘲讽，有快意，更有事不关己的冷漠。

李虎脸上掠过一丝得意。

李慕玄空茫的目光终于聚焦了些许，缓缓从大长老脸上，移向旁边面露得色的李虎，再慢慢扫过周围那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那些面孔，写满了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写满了对一个“废物”的理所当然的践踏。

记忆的碎片开始加速碰撞，那深埋于灵魂最底层的、属于另一个存在的轮廓，似乎被这拙劣而冰冷的世情微微刺痛，开始散发出一丝极细微、却足以冻结时空的苍茫。

他沉默了足足三息。

这三息，漫长得让一些人生出莫名的不安。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是一块万古寒冰坠入滚油，瞬间炸裂了所有的喧嚣。

“我的东西，”他轻轻说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冷冽如冰晶碰撞，“也是你能动的？”

不是愤怒的质问，不是委屈的申诉，而是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漠然。

仿佛至高无上的神祇，垂眸瞥见了脚边蝼蚁试图僭越的愚蠢行为。

全场死寂。

连风声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

大长老李雄愣住了，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个废物…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用这种语气说话？

李虎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转为错愕，随即是暴怒：“李慕玄！

你放肆！

大长老面前，岂容你嚣张！”

“聒噪。”

李慕玄甚至没有看李虎一眼，他的目光依旧落在脸色迅速变得铁青的大长老李雄身上。

然后，他做了一個动作。

他缓缓地，抬起了右手。

五指修长，却苍白无力，一如他给人的印象。

他就用这只看起来毫无力量的手，对着暴怒冲来、锻体西重气劲己然勃发的李虎，随意地，轻轻一拂。

像是要拂去眼前的一粒尘埃。

没有剧烈的气爆声，没有璀璨的光华。

只有一声轻微到极致的闷响。

“嘭！”

气势汹汹冲来的李虎，身形猛地一滞，如同被一柄无形的万钧巨锤正面轰中，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倒飞出去，划过一道狼狈的弧线，重重砸在十丈外的青石地面上。

鲜血瞬间从李虎口鼻中溢出，他双眼翻白，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当场昏死过去。

整个演武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对的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震惊、骇然、难以置信、以及深深的恐惧！

那一拂…那轻描淡写的一拂！

那是怎样的力量？！

高台上，大长老李雄猛地站起身，体内灵海境的修为下意识爆发而出，衣袍无风自动，脸上写满了惊骇与惊怒交加：“你…你…”他指着李慕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李慕玄缓缓放下手，再次将目光投向大长老，那空茫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一丝极淡的、睥睨万古的苍凉终于彻底苏醒，却又转瞬即逝，重新归于沉寂。

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仿佛源自太古洪荒的压迫感，一字一句，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还有谁，想要我的凝气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