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头七的纸灰还没凉透，周慧英又跪下了。
这次是早晨七点，客厅正中央，地砖缝对准遗像，冰凉但位置精准。
她双手合十，额头抵地，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动天花板里那只张大的"嘴"——漏雨的瓦隙。
"阿锡，妈求你，别去告房东。
"她颤声说，"涨租就涨租，咱们忍一忍，啊？
"朱承锡站在门口，外卖箱还挂在电动车后座，黄马甲没来得及换。
他低头看母亲，像看一座突然塌陷的桥：桥面是佝偻的背，桥墩是颤抖的膝盖，桥下却没有一滴水，全是干巴巴的哀求。
"忍到什么时候？
"他把钥匙摔进鞋柜，金属撞瓷碗，发出脆响，"再忍，我们得去睡桥洞！
"慧英不答，只把腰弯得更低，额头抵住地砖，发出"咚"一声轻响。
这是她在纺织厂练了二十年的标准叩拜动作——机器出故障，先给班长磕头，再回家给丈夫磕头，磕完，世界就安静了。
承锡熟悉这套流程。
他七岁那年，父亲把成绩单拍在桌上，吼声震得吊灯摇晃，母亲也是这般"扑通"跪地，额头抵住桌腿，像给男人的怒火垫了个软垫。
如今桌腿换成了地砖，声音更脆，更冷。
"起来！
"他伸手去拽，指尖刚碰到母亲肩膀，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
他怕那一碰，自己也会跟着矮下去。
慧英不起来，反而把掌心翻向上，做出一个"请停火"的姿势，"妈给你磕头，你别吼，小满还在睡。
"2卧室门缝里，果然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
小满抱着膝盖坐在地板，尿湿的睡裤卷到小腿，像一条沉重的镣铐。
他不敢出声，只把下巴搁在门槛，看奶奶一次又一次把额头撞向地砖，"咚、咚、咚"，声音轻，却震得他耳膜发麻。
承锡顺着孩子目光看去，那一声声"咚"像锤，把他胸口那块陈年锈钉一点点砸进去。
他忽然抬脚，"砰"地踹翻垃圾桶——塑料壳滚到慧英手边，止住她的节奏。
"别磕了！
"他哑着嗓子，"再磕，我就搬出去，让你天天对着空气磕！
"慧英猛地抬头，额心一片红印，像盖了枚不合时宜的章。
她张了张嘴，习惯性想念佛号，又硬生生咽回去，换成更软的一句："搬出去......要花钱的呀，咱家欠债还没——""闭嘴！
"承锡吼，声音卡在半空，自己也愣住——那音调、那顿挫，活脱脱是遗像里的男人在说话。
他胸口一窒，下一秒转身冲进厨房，"哐"地拉开冰箱，冷气扑面，像给怒火浇了一桶冰水。
3厨房里飘出豆浆糊味。
慧英忘了关火，黄豆煮干，锅底黑得发亮。
承锡伸手去端，烫得指节一颤，锅柄"当"地掉回炉灶。
他盯着那片焦黑，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夜——病房里，男人插着氧气管，仍不忘用眼神指挥妻子"倒杯水、盖被子、手机音量调大点"；每一次指使，都伴着一声长长的叹气，像把"你怎么这么笨"咽进肺里，再吐出来。
那时承锡站在床尾，竟分不清是氧气管在出气，还是父亲在骂人。
此刻，这片焦黑的锅底，就是那句叹气的实体版本——软，却闷得人透不过气。
他"啪"地关掉煤气，转身拎起行李袋，几件衣服卷成麻花塞进去，再顺手把父亲遗像前的酒杯倒扣——白酒沿桌布漫开，像一条透明的蛇。
"你干什么？
"慧英扑过来，像去救一场火灾，却先被烟呛住，咳得首不起腰。
"搬出去，躲债，也躲你。
"承锡拎袋就走，脚步带风，"抚养权官司我自己打，你安心跪。
"4门被拉开的一瞬，身后传来"咚"一声重响——不是额头，是膝盖骨首接砸在地砖。
慧英整个人趴下去，手臂伸长，像根旧麻绳，死死箍住儿子脚踝。
"妈给你跪！
给你磕头！
别走！
"她声音劈裂，再也顾不得念佛，"你爸刚走，你再走，我就去死！
"死字一出，承锡脚跟钉在原地。
他低头，看见母亲后脑稀疏的发旋，在晨光里白得刺眼，像一枚即将引爆的雷。
他忽然抬手，"啪"地甩了自己一耳光——清脆、响亮，把两人都震住了。
"行，我留下。
"他脸颊迅速浮出五指红痕，声音却冷得像冰碴子，"但从此以后，我不跪你，你也别跪我。
——再跪一次，我立刻去派出所申请保护令，让你再也见不到小满。
"慧英呆呆松手，掌心还残留着儿子裤脚的布料温度。
她想说"妈不是那个意思"，想说"妈只是怕"，可所有语言在喉咙里挤成最顺口的那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承锡没回头，拎着行李折返卧室，"砰"地关上门。
门板震得墙皮簌簌而落，像一场极小的雪，覆盖了地砖上那两道新鲜的膝盖印，也覆盖了慧英嘴里越来越低的经文。
5卧室里，小满仍坐在地板，把脸埋进膝盖，尿湿的裤子己凉成一层冰。
承锡蹲下去，伸手想抱，却在半空停住——他看见自己虎口凸起的青筋，那形状、那力度，活脱脱是遗像里的男人。
他忽然收拢五指，像要把那条看不见的舌头掐断。
下一秒，他轻轻搂住儿子，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别怕，爸爸不跪，也不让你跪。
"门外，慧英仍保持着跪姿，额头抵着地，像一座被潮水冲垮的旧桥。
晨光越过楼顶，斜斜照进来，落在她弓起的背上，像覆了一层薄薄的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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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钥匙摔进鞋柜，金属撞瓷碗，发出脆响，"再忍，我们得去睡桥洞！
"慧英不答，只把腰弯得更低，额头抵住地砖，发出"咚"一声轻响。
这是她在纺织厂练了二十年的标准叩拜动作——机器出故障，先给班长磕头，再回家给丈夫磕头，磕完，世界就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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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七岁那年，父亲把成绩单拍在桌上，吼声震得吊灯摇晃，母亲也是这般"扑通"跪地，额头抵住桌腿，像给男人的怒火垫了个软垫。
如今桌腿换成了地砖，声音更脆，更冷。
"起来！
"他伸手去拽，指尖刚碰到母亲肩膀，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
他怕那一碰，自己也会跟着矮下去。
慧英不起来，反而把掌心翻向上，做出一个"请停火"的姿势，"妈给你磕头，你别吼，小满还在睡。
"2卧室门缝里，果然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
小满抱着膝盖坐在地板，尿湿的睡裤卷到小腿，像一条沉重的镣铐。
他不敢出声，只把下巴搁在门槛，看奶奶一次又一次把额头撞向地砖，"咚、咚、咚"，声音轻，却震得他耳膜发麻。
承锡顺着孩子目光看去，那一声声"咚"像锤，把他胸口那块陈年锈钉一点点砸进去。
他忽然抬脚，"砰"地踹翻垃圾桶——塑料壳滚到慧英手边，止住她的节奏。
"别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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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锡吼，声音卡在半空，自己也愣住——那音调、那顿挫，活脱脱是遗像里的男人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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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颊迅速浮出五指红痕，声音却冷得像冰碴子，"但从此以后，我不跪你，你也别跪我。
——再跪一次，我立刻去派出所申请保护令，让你再也见不到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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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说"妈不是那个意思"，想说"妈只是怕"，可所有语言在喉咙里挤成最顺口的那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承锡没回头，拎着行李折返卧室，"砰"地关上门。
门板震得墙皮簌簌而落，像一场极小的雪，覆盖了地砖上那两道新鲜的膝盖印，也覆盖了慧英嘴里越来越低的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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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锡蹲下去，伸手想抱，却在半空停住——他看见自己虎口凸起的青筋，那形状、那力度，活脱脱是遗像里的男人。
他忽然收拢五指，像要把那条看不见的舌头掐断。
下一秒，他轻轻搂住儿子，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别怕，爸爸不跪，也不让你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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